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3)
见蕙罗稍显平静,张茂则示意宫人继续前行。在将至皇城宫门时他又命车队停下,让内人取出一套粉色衣裳,换下蕙罗为母所着的孝服。
听见这个命令,蕙罗立即又放声哭了起来。虽然年纪小,她却也知道这身齐衰麻衣寄托着对母亲的哀思,按陵园中侍女的说法,至少应该穿三年。
张茂则并未因她的哭泣而改变决定,命内人强为蕙罗换好衣裳,然后走过来,亲手解开蕙罗束发的牡麻头绳,牵过她左手,把头绳绑在她手臂上,拉下袖子遮掩好,才道:“别再哭了。入宫之后,你的眼泪要跟这根牡麻头绳一样,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于是满脸泪痕的蕙罗便穿着一身粉色新衣,在张茂则带领下步入了她此后消磨半生的宫城。
宫城重楼飞檐,朱门细柳斜风,在晦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萧瑟而陌生,蕙罗一步步朝前走,亦有一点好奇,但更多的是陷入未知境地的恐惧。不由想起这年春季,她曾通过陵园一处干涸的水渠悄悄缩身钻出去,看到了院墙外的后山景致。依稀可见莺飞糙长,山花满涧,但却又树影幢幢,随着她的移动落在她身上的光斑像一只只幽浮于空中的手。
这次孤身冒险的结果是很快被陵园内侍抓回去,而很巧地,她随后在宫中看见了一幅类似的景象。
在宫城内走了片刻,转过某处拐角,景致忽有一变,眼前粉墙黛瓦,内有雕梁画栋,透过敞开的一内宫门望进去,里面榴花开遍,红艳艳地,大异于此前庄严肃穆的城阙气象,应是宫眷居处了。
而一个锦衣男孩手提弓箭从宫门内出来,疾步朝外冲去,七八名内侍亦步亦趋地对他围追堵截,又是阻拦又是哀求:“十二大王,使不得!使不得!官家和皇太后未下旨意,大王不能擅自出宫!”
那男孩冷面不语,神情倨傲,蕙罗辨出他是在永裕陵见过的十二哥赵似。
赵似毫不理睬众人,一径朝外走。有位内侍见难于以语言制止他,便弯腰展臂抱住他,不许他再前进。赵似大怒,扬手拔出一支箭,便狠狠地向那内侍肩头刺去。内侍惨叫一声,状甚痛苦,却又不敢松手,赵似愈怒,继续握箭猛刺。众人惊呼,都来劝阻格挡,而赵似动作更显激烈,对碰到他的所有人拳打脚踢,大打出手。
张茂则见状,扬声唤了声“十二大王”。
他并不算高声,但语调不像其余宦者那样带有摇尾乞怜般的卑微感,反而隐隐透出一种长辈呵斥晚辈时的威严。赵似一愣,抬首看他,终于安静了。
张茂则露出了一点微笑,走到赵似面前,微微欠身,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语气:“大王要去哪里?”
赵似答道:“我想去玉津园射弓、田猎。”
张茂则道:“射弓田猎自有定时,未经官家宣召他人不得前往,何况亲王平时不得擅自出宫,这些大王应该都知道罢?”
赵似忿忿道:“天天待在这宫里,闷都闷死了,我只想出去透透气,可是从孃孃、姐姐、皇兄到这些奴才,每人都说我不能出去。”
张茂则未接他的话,和言另寻了话头:“前日臣教大王象棋,大王都学会了罢?何不与阁中内臣练习几番?”
赵似摇头:“他们都故意输给我。”
张茂则又道:“大王不妨去找其他几位大王切磋。”
赵似眸光忽地暗了:“他们都不跟我玩。”
张茂则一面不动声色地从赵似手中抽出弓箭,一面含笑对他道:“上次臣见大王与十大王玩双6,言谈甚欢。”
“我刚才去找他,他也愿意和我下棋,可是……”赵似咬了咬下唇,“孃孃派人来把他唤去了,说是要看他默书。”
此时张茂则正在把弓箭转交给一旁的侍者,听见赵似这话,他的动作微有一滞,但旋即回身面对赵似,依旧浅笑着,道:“说到默书,臣想问问大王,象棋的谱式口诀,大王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赵似点点头,立即开始背诵,“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宫。象飞四方营四角,马行一步一尖冲。炮须隔子打一子,车行直路任西东。唯卒只能行一步,过河横进退无踪……”
他背诵得快速而流畅,张茂则却微笑摆首:“依臣看来,大王并没有真正记住。”
赵似不解道:“我都背出来了……”
“那臣请问大王,第一句是什么?”张茂则问。
“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宫……”赵似念到这里,似有所悟,垂眸思忖须臾,再问张茂则,“都知,我是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