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65)
围聚至宫门前的烛笼越来越多,如萤火飞舞,星河流光。四鼓更声响,百官都排列好了,几位宰相执政这才款款引马而来。待宰执马至正门前,火城灭烛,禁门开启,百官以官职高低为序,依次进宫城。
我从旁等待,须百官皆入城后才好过去。无事可做之下目光还是常停留在王拱辰身上。
终于轮到他启步,他引马向前,身后却有个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的四品官,疾步过去与他抢行。二马相撞,王拱辰坐骑一踉跄,几乎将他颠落于地。他一拉缰绳,好容易将马稳住,但腰间所搢的朝笏却滑了出来,落于马下。
我想那四品官应是故意的,因他只微微一回首,笑对王拱辰说:“抱歉。”旋即施施然离去。
王拱辰勒马停步,沉默地立于原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有些一壁侧首看,一壁自他身边经过,有些干脆停下来,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如何下马拾笏。无人有助他化解此间尴尬的举动和言语。
而他只是默然垂目,像是被冻结于马上一般,良久不动。
我知道对他而言,此刻是否下马去拾笏皆为难事。有点同情他彼时处境,遂走过去,从他马下拾起了笏,双手举呈给他。
他讶然看我,略微动容,亦以双手接过,微笑道:“多谢中贵人。”
我含笑以应:“举手之劳,侍郎不必介意。”
他又微微俯身道:“敢问中贵人尊姓大名?”
我说:“小人贱名,不敢有辱侍郎清听。”
然后我倒退回避,请他前行。他亦不再多问,朝我拱手以示道别,在众人瞩目之下,迅速恢复了先前神态,从容策马入城。任身后一干人等如何窃窃私语,他都未有一次回顾。
(待续)
连襟
7.连襟
这年春天,仪凤阁中有位内侍黄门因病迁出,苗淑仪欲让后省再补一个进来,我想起张承照的嘱托,便向她推荐,很快张承照便从前省调了过来。
有次我向张承照提起王拱辰,问他王侍郎是否回京述职,张承照回答说:“他在瀛州守边疆,略有些功劳,所以官家召他回来,加了翰林侍读学士和龙图阁学士的官衔。现在还未让他回瀛州,看这意思,像是欲留他下来做京官,但朝中有不少人反对。”
我一下想起那日火城中他受百官冷眼的情形,遂问张承照:“当初被他弹劾的那些新派大臣不都还未回京么?按理说,朝中应有不少反对新政的人,怎的他们也排挤王拱辰?”
张承照道:“谁让他跟个墙头草似的,左右摇摆呢?他年轻时多蒙吕夷简提携,原是追随吕相公的,吕相公罢相后,他又跟后来推行新政的那些大臣多有往来。官家第一次欲任夏竦为枢密使时,他率御史台与谏官一起拼死进谏。官家听得心烦,转身想走,结果被跪在地上的王拱辰一把拉住后裾,死活不让他走。官家无奈,只好接纳他们谏言。所以,虽然王拱辰最后跟新政大臣彻底决裂,狠狠整治了苏舜钦等人,但夏竦余党也不待见他,这样朝中两派都得罪了,弄得里外不是人。他被外放后再回京述职,新党旧党都看他不顺眼,一些跟红顶白的人也跟着起哄,所以颇受人排挤。”
这里有个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王拱辰为什么会与新政大臣彻底决裂?我听说,他与欧阳修还是连襟,怎么连这点亲戚关系都不顾了,闹得这样僵?”
“哈哈,就是这个欧阳修把他逼疯的!”张承照一向喜欢打听大臣私事逸闻,听我提连襟之事,越发来了兴致,“王拱辰和欧阳修在各自娶薛家女之前就认识了,两人以前关系还挺好的,一起去赶考,有饭同食,有衣共穿。欧阳修文才更为出众,那次科举,在殿试前的国子补监生、发解、礼部试中皆是第一名,所以很是自信,对状元头衔志在必得。殿试以后,欧阳修给自己做了身新衣裳,准备唱名之后穿,结果被同住的王拱辰先拿来穿了。估计他也是无心,还对欧阳修笑着说:‘穿了你这衣裳一定能中状元,且让我也穿穿罢。’没想到第二天唱名,得状元的竟真是穿了新衣的王拱辰而非欧阳修。此后二人虽说都不再提关于新衣的戏言,但只怕心中都会有些不自在。”
从这些年二人文章诗词来看,确是欧阳修远胜王拱辰,因一场殿试与状元失之交臂,且之前又有新衣戏言,欧阳修难免会略微介怀罢。我暗自叹息,又听张承照道:“王拱辰向官家坦承此前做过殿试的题目,虽然官家未夺他状元头衔,但欧阳修一定更不服气。而且关于王拱辰之前得到试题的途径,多年来也有很多说法,其中一种说,试题是欲拉拢王拱辰的官员透露给他的,例如吕夷简之类。后来王拱辰确实依附吕夷简,欧阳修势必更加鄙夷他。后来范仲淹执政,欧阳修就相与追随,与王拱辰更加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