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95)
顼默然。这些事他以前也略有所闻,但此刻被弟弟一一列举而出,显得尤为严重,他一时倒难以完全驳斥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想到一个有力的数据可用来反击:“变法之后财政税收净增了不少,去年已达四千三百万缗,较嘉祐年间三千六百万络增加了七百万缗。可见变法确实能达到富国之目的。”
“但是臣听说,”颢顿了顿,显得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市易务最近查对近年收入帐目,发现所收税银九十六万余结下落不明。据三司禀报,熙宁六年财用收支,尚不及治平二年收支……”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顼这一惊非同小可:熙宁六年财用收支,尚不及治平二年收支?!
颢把此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传三司使曾布前来详细查问。”
顼木然呆坐在椅中,久久难发一言。当游离在梁上的目光重又落到颢身上时,他忽然勃然大怒,指着颢高声斥道:“你是说我把这大宋天下败坏了么?好,我无能昏庸,你聪颖贤明,这皇帝我就让给你自己去做吧!”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太皇太后泪流满面,然而脸上神色仍凝重而不失威严,重重拍案喝道:“官家!你这是什么话!”
高太后走至怔怔站立在顼面前的颢身边,拉着他掩泪道:“颢儿,还不快向你皇兄跪下请罪!”
颢郁然长叹,跪下,眼圈微红,对顼说:“国事不妨共议,颢并无异心,何至猜嫌若此?”
顼猛地把身旁几上的杯盏拂落在地,一片脆碎响声在被惊骇得鸦雀无声的宫殿里显得愈发惊心动魄。然后他起身,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回到福宁殿,顼左思右想仍是愤懑难平,遂传令急召翰林学士承旨韩维进宫。片刻后韩维气喘吁吁地疾步跑来,跪拜问道:“陛下深夜宣召不知有何旨意需要立诏?”
顼淡淡告诉他:“烦卿为我起草一份诏书,大意为岐王毁谤新法,口出妄言攻击朝政,忤逆犯上,存有异心。即日削去所有官职爵位,禁足待罪。”
韩维只疑是自己听错了,轻声问道:“陛下说的是岐王殿下?”
“对!”顼朝他微微欠身拉近一点距离:“岐王颢。朕的二弟岐王颢!”
“为……为何呀?”韩维很不明白。岐王一向贤明,对皇上非常恭敬顺从,若说他不满新法也许是有的,但怎会忤逆犯上,存有异心?
顼拍案怒道:“原因朕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还不快去拟旨!”
“是!是!”韩维唯唯诺诺地退下,遵旨草诏,然而一边写着一边却不禁地频频叹息。
写完后捧起诏书上呈皇帝,不想半路上却有一人从后走来伸手接了过去,说:“韩学士是作了什么新文章么?且让哀家先看看。”
韩维转身一看,立即下拜:“太皇太后千千岁!”
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对他道:“官家这么晚召先生来,真是辛苦先生了。请回去休息罢。”
韩维口中答应着,却不敢移步,抬头向御座上的皇帝投去询问的目光。
赵顼不耐烦地挥挥手,于是韩维松了口气,如获大赦般告退而出。
太皇太后又冷冷扫视周围的宫女太监,然后命令道:“你们都退下罢。”
众人遵命告退。
太皇太后略看了看手中的诏书,走到顼面前,掷到他案上,问:“这是何意?”
顼冷对答道:“处罚颢的诏书。”
“为何要处罚他?”
“他妄议朝政,忤逆犯上。”
“他不过是列出事实以理相谏,目的是让你正视并改正自己的错误,以维持和巩固你的统治,何罪之有?怎能说是妄议朝政,忤逆犯上?”
“我有什么错可让他指责?他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指导我?”顼愤然起身,怒道:“他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致使菀姬自尽身亡,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妄议我治理天下的政策方针?”
太皇太后扬手挥去,“啪”地一声,掴了顼一个响亮的耳光。
“菀姬!你还有脸提菀姬!”她的愤怒尤甚于他:“她是怎么死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玉殒
顼立即安静下来。空气和他的思维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凝结,然后脸上的神经开始试探性地感到疼痛,不由地红了起来。他的意识又开始蠢蠢欲动地企图打开一道被他刻意加上了封印的记忆之门,而他知道里面深锁着的往事会使他惧怕而痛苦,所以他像以往那样愤恨地竭力遏止着这种企图。
“菀姬死的那天,她曾到庆寿宫来看我。可我前一晚梦见了仁宗皇帝,醒来十分不安,于是一早就带着宫内的宫女太监前往他的皇陵献祭。菀姬到来时我已经走了,所以她那天根本没见到我。”太皇太后紧紧地盯着顼说:“但是,她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