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85)
于是,他下意识地拿起王雱搁在桌上的翠玉箫,引在唇边随着琴声吹了起来,此情此景犹如梦境,而他暂时不想清醒。
那琴声稍歇,像是被他惊了一下,但须臾便又再响起,与他悠悠合奏。记得他首次在菀姬抚琴时吹笛相和她也是如此反应。这一切当真如昔日重现了。
故此一曲曲地吹下去。双方乐声越来越协调融合,他的心也随之温暖起来,感受到了消失许久的脉脉温情。
王雱终于醒转,抬头朦胧地看他,微笑说:“是你在吹箫么?很好听,看来这箫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
他竟把箫慨然相赠。颢推辞,他却说:“我如今已无玩乐器的心情了。这箫若要让予别人谁能比你更适合呢?收下它罢,不过以后要常来陪我喝酒,吹箫给我听。”
颢因此收下。从此相隔两三天总会来与王雱夜饮于院中。王雱总是大醉,有时伏桌而寐,有时带醉听他吹箫。那琴声依然每晚响起,他们默契地合奏着所有曲目。王雱自然应该是听见琴声的,但他似乎习以为常,从不跟他提这是何人所奏,也不为他们的合奏感到惊讶或不快,只是默默地听着,间或独自饮下一杯酒。
很多时候颢也会猜想着那个神秘的抚琴人是谁,竟然能用菀姬的琴弹出与她一样的曲调,想必她与菀姬一样,有着同样纤细柔软的心思与优雅出尘的气质。甚至,连哀愁都一样,这点让他略有所动:她遭遇到何种不幸,以致于如此哀怨?
但是,他实在猜不到她的身份。王雱既然对她的琴声置若罔闻,在他面前毫不提及,那大概她在王雱眼中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罢。
是丫鬟,还是歌伎?但是那些卑微的人会有这么精致入微的情感和才情么?
他想不明白。
终于,他还是没能压抑住这点好奇,在又一个箫琴合鸣的夜晚,他自扶醉而寐的王雱身边走过,一步步地朝琴声传出之处走去。
走到她的门外,他却又犹豫了。如此贸然接近,岂不唐突?何况,即便见了面又如何?他对这个抚琴之人本就没什么明晰的想结识的想法。
所以他转身欲离去,不料她却突然将门打开。
他怎么也想不到弹出如此曲调的人竟会是王雱的妻子。
王雱不是深爱着她么?她不是也同样深爱着王雱么?上次与她相处几天,她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个幸福的小女人,显而易见,她正受着丈夫的宠爱,沐在这种爱情下的她有着一抹由内散发出来的自信光彩,使她周身充盈着耀目的色泽,这种感觉在月下见她的那晚尤为分明。
然而,如今所见的她显然大不一样。苍白而憔悴,消瘦得有了弱不禁风的姿态。她刚才唤他作“雱”,那么,她是把自己当作她的夫君了。甫回首看她的那一瞬她本来目中满含希望与欣喜,但看清是谁后立即黯淡下去,浮上的是无边的失望与落寞。
怎么会这样?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但是他不好再想下去,他已经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难言的尴尬。沉默之后颢先开口:“刚才是嫂夫人在抚琴?”
真是一句废话。但他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应付现下的状况。
她点点头。
“可否让我看看那琴?”颢问。
她自然答应,侧身站开请他进去。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阔别已久的爱妻的琴。缓缓走过去,以手指在琴面上轻轻触摸,像是触到了爱人的脸庞,一阵心酸,那些苦涩的记忆开始再次啮咬着他的神经。
庞荻发觉了他的异状,问道:“殿下见过此琴?”
颢苦笑道:“岂止见过。我与它、与它的主人曾日夜相伴好几年……它以前是我亡妻之物。”
庞荻很是意外。王雱送她琴时曾说过是他一位朋友亡妻的遗物,还说他们十分恩爱,但天妒红颜,令那妻子早亡,那朋友怕见物思人不免感伤,欲焚琴祭妻,幸被王雱及时发现,连哄带骗让他将琴送给了他。但她没想到这琴竟是岐王妃的。
王雱何不说明?不过未及深想这点她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忙问:“这几晚的箫乐均是殿下所奏?”
颢颔首称是。
于是庞荻脸就红了。知道岐王必定是辩出王妃故琴之声,触景生情才与她合奏,将她代入了亡妻的角色。原来他们数夜合奏彼此都弄错了对象,各寄各的情,却貌似这般和谐,配合得如此绝妙,中有温情流动,情思相融。
赵颢见她如此光景也立即猜到她的想法,便也局促起来。略一思索后道:“不请自来,是颢唐突了,请嫂夫人恕罪。夜已深,颢不便打扰,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