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54)
但当某日皇祖母告诉他菀姬将嫁给他时,他首先感到的毕竟还是一阵难以置信的狂喜。不仅仅是狂喜,还有瞬间沦入幸福旋涡的眩晕感。
他知道他是爱她的,她是他自懂事以来就恋慕着的完美仙灵。而终于有一天,这位仙子翩然降临,给了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机会。
他决定珍爱她一生一世。
顼对她的感情颢不是完全没有听闻过。但是他对自己说,菀姬那样的女子赢得所有人的爱是理所当然的事,顼虽也爱菀姬,菀姬却未必也爱着他。事实上他的确看不出菀姬对他们兄弟的态度有什么不同,既然他们不是两情相悦,那他娶菀姬也不能看作是横刀夺爱。
顼为了菀姬大闹皇帝与太后寝宫的事虽太后下了缄口令,不许宫人透露详情,不过颢也略有所闻。他隐隐有些不安,向曹太后提及,太后却一摆手,说顼本性如此,凡是好的东西都要争,争到了又未必珍惜,你何苦为他感到内疚。
就是这句话令他放下心来,犯下了足以使他懊恼一生的错误。
从订婚之日到拜堂之时,菀姬看起来都异常平静,不露喜忧之色。颢不觉得奇怪,十几年来他早已见惯了菀姬安静宁和的神情,他认为婚姻都激不起她的表情变化也属正常,她本来一直都是这么云淡风轻的。
花烛之夜,他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忐忑地解开了她的衣带,她还是不喜不怒,并没有拒绝他。但之后她却开始流泪,起初只是暗暗饮泣,他发现后忙问原因,她却终于抑制不住地放声悲泣起来。
惊得他立即起身,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不知如何是好。
她哭了一夜,他也站了一夜。
第二天他还是想不出应该怎样安慰她,她却似完全忘了昨夜的事,平静地起床梳洗,在出门向父母祖母请安之前小心地用粉底掩饰住了哭过的痕迹。
他若惊弓之鸟,一连数天不敢再碰她。而她好像颇有歉意,渐渐地对他温存起来,做起了一个关心丈夫、孝敬父母的贤惠妻子。
可是,颢感到他们的婚姻并非像外人称赞的那么美满,因为他的双唇永远吻不干她眼底的泪意,他的怀抱仍是无力温暖她感觉清冷的芳心。有一夜,她自他身边悄然起来,披上晨衣飘然出屋,他发现后暗暗跟了去。她在花园内停了下来,看着残缺的月亮,披着一水溶溶清辉,幽然吟哦:“式微,式微,胡不归……”
他不明白她为何反复念着这句话,只觉一阵悲凉:他们相距不过咫尺,但灵魂却显然飘游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中。
治平四年元月,英宗皇帝驾崩,他的哥哥顼即位。在为庆贺顼登基的皇族家宴中,各宗室子弟按礼携夫人依次祝贺。轮到他与菀姬时,他心无旁骛地跪拜行礼,平身后却发现菀姬仍没有动,她像是忘了一样凝视着顼,而顼也同样凝视着她,然后,几乎是同时,她收敛目光盈盈下拜,顼也拱手鞠躬像是忘了他皇帝身份似的还礼。两人态度异常严肃而郑重,宛如婚礼中的夫妻交拜。
就在那一刹那,颢懂得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或许,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别人的交拜是结缘,而他们的却是斩缘,代表从此分离,分别以与别人的婚姻来掩埋他们曾经有过的爱情。
她依然活在她一个人幽梦般的世界里。她开始整日整夜地弹她的焦尾琴,这是一种麻痹精神的方式,有如男人的借酒浇愁。
终于在一晚听她弹断了三根琴弦后,颢悲哀地问她:“菀姐姐,我把你娶来,是不是错了?”他心灰意冷地等着她肯定的答案。他觉得自己有愧于别人给予他的美誉,到底是自私的,当初在明知哥哥也钟意于她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勇气把她像让梨那样让出去。
她一愣,随即居然微笑了。她转过头看他,温柔地说:“颢,我是爱你的。”
这句话让他捕捉到了一丝希望。他开始积极地向潇洒俊逸的王雱求教讨女子欢心的方式。他问他原因,他便略略说了。刚说几句王雱便大笑起来,他问:“你竟然叫她‘菀姐姐’?”
颢很困惑,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么?他从小便是这么叫她的。
王雱告诉他:“但凡女子总希望自己被男人呵护照顾,所以年长成熟的男人容易给她们安全感。你比菀姬小一点没关系,但你不应该时时称她为姐姐,提醒她比你大,让她觉得是她应该照顾你这个小弟弟而不是你在照顾着她保护着她。这也是她难以对你产生男女间爱情的原因之一,在她的潜意识里,你仍是她一向认为的弟弟,而还未转化为如今的丈夫角色。你以后不要再叫她菀姐姐,而应该叫菀姬或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