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42)
月色明如雪。她悄悄的披衣起床,想读会儿书静静心神。
张嬷嬷听闻动静,进屋来伺候。给她挑明了蜡烛,斟了一杯安神汤。月娘就问,“妈妈还没睡?”
张嬷嬷又俯身给她整理衣带,笑道,“姑娘翻来覆去的,我怎么睡得踏实?”
月娘晓得自己的不安被她看在眼里了,有些脸红,垂头问,“妈妈不会笑我吧?”
张嬷嬷便笑道,“……不会。”月娘是她带大的,她自然知道这孩子最怕在人前露怯。大约是林夫人要带她赴宴,她不知该如何准备故而不安。便宽慰道,“大事上有太夫人做主,琐事上有奴婢们伺候,前面还有大姑娘领着。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月娘沉默了一会儿,才抿着嘴轻声道,“那席间出入的,都是世家闺秀吧……”
张嬷嬷道;“姑娘和大姑娘也都是世家闺秀。世家闺秀也有各式各样的。照我看,姑娘倒比她们大半人更有涵养。”
月娘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她心里嫡庶观比旁人都重,虽晓得自己处处不比人差,也依旧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至于雁卿……月娘自己都做不到这般纯善待人,还指望外人个个都是雁卿?
她却不愿再继续表露内心。探头瞧了瞧外间,见还有灯光,便道,“嬷嬷去看看,阿姊还醒着吗。”
雁卿自然还醒着——她在收拾明日要带给七哥的礼物呢。
在 家消冬不免烦闷,太夫人便抽空教了她们许多东西,譬如读谱弹琴,譬如针线活。雁卿弹琴倒很有天赋,做针线活就如牛蹄子一般了。她本想搁起来,谁知鹤哥儿知 道了,非要让她给做个荷包。雁卿不擅长拒绝,只好让屋里丫头帮她绣好,她自个儿缝起来。给鹤哥儿做了,自然就不能没有鹏哥儿的,给两个哥哥都做了,就想起 来还没给元徵做呢。
所幸早先已缝好大半,此刻收起尾巴,再打两个精巧的络子配上便可。
还是那句话——就是让七哥晓得她会做荷包了。至于丑不丑……七哥儿还缺个荷包吗?
络子自然也有丫鬟帮她打好,她穿引到荷包上,略略调整一下褶子和绳结。在灯下欣赏欣赏,觉得还是蛮好看的。
此刻便了了心事,正打算回床睡觉去,就听月娘敲门道,“阿姊在吗?”
雁卿忙去开门,见月娘素白着小脸站在月光下,腼腆得兔子一般,就拉她进屋,道,“你怎么还不睡?”
她却很有当人阿姊的自觉,这语气就跟家长似的——虽则她自己也还没睡。
月娘就道,“……我睡不着。”便拽着雁卿的衣袖,跟着她进屋去。
雁卿就命人点上安神香,又令多添一床被子。才拉月娘进内室去,道,“来,我哄你睡。”
月娘:……
瞧见灯下有人收拾针线笸箩,一旁摆着才做好的荷包,就问,“是要带去庆乐王府的吗?”
丫鬟们正在用手炉给月娘暖被窝,雁卿就先上了床,掀起自己的被子角,对月娘道,“快上来吧,先在我这里窝一会儿。”月娘依言钻进去,跟雁卿并坐着,雁卿才道,“是送给七哥儿的。”
月娘就愣了一下,“世孙也在场?”她心里,贵妇人们带着女儿交际的场合,十几岁的男孩儿很应该避嫌。
“是去他家,他自然在啊。”雁卿想的可不是“交际的场合”。
“那,我也要送他见面礼吗?”
雁卿就想了想,“都行——他是哥哥,该他送你。”
月娘就糊里糊涂的“嗯”了一声。
这一晚月娘就留宿在雁卿房里。她还是不踏实,待丫鬟们放下帐子出去了,她就悄悄拉了拉雁卿,问道,“阿姊,明日会去些什么样的人?”
雁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却依旧听出月娘语气里的不安,就道,“就是平常那些人。林家、李家、韩家、纪家、杨家……”
月娘一数,八公一下子去了四家,剩下韩、杨虽不晓得是什么人物,想来也差不了。越发紧张起来。她倒是希望雁卿能细细和她说一说这些人的喜恶,却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便偷偷的叹了口气,翻过身去。
正要勉强入睡,就听雁卿道,“她们大人一处,我们孩子一处。”月娘忙竖起耳朵,雁卿又道,“就是一起玩罢了。玩得到一处就多相处,玩不到一处就离远些。我也在,没什么可怕的。”
月娘心里便一暖和——雁卿似乎总是在对她说,“我也在”。似乎不论何时,只要她去找雁卿,就一定能得到收留一般。所以她什么都不用害怕。
这个阿姊其实是很不靠谱的——你看她去求雁卿,柳姨娘还是被逐出去了。可见雁卿其实也不能帮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