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117)
雁卿便暗暗欣喜,也不去藏书阁里挑选了,就细细的翻看着这本左传——待翻到末尾,就瞧见一张做工十分精细的花笺书签。上用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着,“王孙惠存”并落款“博雅堂印”。博雅堂正是楼家产业,做的是文房四宝的生意。若楼蘩真要印书,自然会由博雅堂承接。
雁卿便越发为楼姑姑高兴起来。又敬佩她的干练果断,竟这么快就已做出成品了。
片刻后又欢喜——原来七哥也和楼姑姑有交情。楼姑姑将样书赠给七哥,显然是从七哥这里得到帮助了。长安城中论及藏书,自然是庆乐王府上的最丰富,珍本、正本最多。
七哥也不愧是七哥。
她是喜欢读书的,待在兰雪堂里便察觉不出时光。兼丫鬟们伺候得周到,更能沉心阅读。不知不觉就已待了半晌。
七哥来到兰雪堂时,她正读到酣畅处,入神入迷,眼睛都不眨一下。
外间天光正好,明亮而不夺目,温暖却不炙人。书室里沉香轻缭,纱帷不展,静寂得宛若光阴停滞。只外间不时有风过树荫,窸窣静响。透窗而入、筛落了一地的光影,便迷乱而又缓慢的变幻起来。
那动静也打扰不着雁卿。光阴自在她身上摇乱,她只垂眸读书,漆黑柔软的垂发落于耳畔。红扑扑的脸颊,潋滟黑润的眸光。在黑白的书页也笔墨之间,她的色彩柔软而又鲜明。
元徵来时匆匆,可看到她的瞬间,便不由放缓了脚步。
可他也做不到不去打扰她——明明同处一室,却不能夺来她的目光,那该有多寂寞?
元徵就唤道,“雁卿。”
雁卿因读的入迷了,倒是过了一会儿才望过来。她认真做事时身上便容易发热,此刻面颊微烧,白嫩透红,眸光略带些迷茫,湿润得宛若一掬泉水。待看是元徵,便欢喜的笑起来,脆嫩嫩的叫道,“七哥——”
此刻才觉出腿跪坐得有些麻了,从椅子上攀下来时便略有些趔趄。她也不在意。随意揉了两把,就跑过来笑望着元徵,道,“七哥你闲下来了?我不着急,还可以再读一会儿的。”
元徵目光早柔和下来,笑道,“嗯,闲下来了。”
虽此刻外间筵席未散,他原是忙里偷闲。可能和雁卿待着时,谁愿意去应酬那些不相干的外人?
只是想起太子,不觉又心烦——为把这位太子不知不觉的送走,他才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然早就能脱身过来了。
就道,“太子又来了,才不得不多应酬了一会儿。”
提起太子,他虽做出不在意的模样,余光却不自觉留意雁卿的反应。
雁卿却没什么小心思,只是关切,道,“我也遇上他了……七哥,他没有为难你吧?”
元徵就无奈笑道,“自幼被他为难的多了,也就这么回事。今日毕竟是我的生日,他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雁卿讶异道,“他自幼就这么不讲理?”
元徵就笑道,“他本性如此,倒是一以贯之的不讲道理。”
雁卿待要点头,却又不觉就记起元彻那日的落寞神色,心想——也许是没有人和他说应该讲道理吧。隐隐竟觉得他孤家寡人,也是有些可怜的。便不愿再在背后抱怨他。
且此刻她也更关心元徵,就将话题引开来,牵着元徵的衣角,仰头问道,“我们不说他了——七哥,你不要紧吧?”就说,“我听人在说你家的事……”
元 徵今日也在席间听了些交谈,片刻后就猜想到了雁卿发问的缘由。又喜悦于她先关问自己的安稳,又难过此事终究让她知道了。他不愿让雁卿窥见自己残忍的一面, 便只若无其事的笑道,“如你所见。”又说,“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毋宁说家里出了这种事,十分辱没门风,便不曾对你说过。”
雁卿就略有些脸红,道,“七哥不愿说便不必告诉我啊。只是心里难受时,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虽然做不了什么事,但至少可以陪着你……”这话说的颇有些多余,雁卿就忙又解释,“我难过时,只是有人陪着,心里就好受许多。陪着也……也是很有用的吧。”
她很不确信的去看元徵,黑漆漆的眼睛里难得带上了拘谨和忐忑。元徵喜欢她,便觉着她怎么样都好看。想到她难得琐碎纠结起来,却是为了自己,一时欢喜得竟有些心疼。
可欢喜背后,雁卿所看不到的那些事便也越发可憎起来。元徵很怕藏不住,终有一日让她看到那个冷漠丑陋的自己。
兄妹两个碰了面,哪怕只是对坐着喝白水也开心舒惬。待将正事说完了,元徵还不急着离开,两人便又坐在檐下聊起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