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97)
道,“这话舅舅还是找阿爹说吧。”便也不听沈家解释,转身回殿内去了。
妙音公主是因弑君、弑父不成而自杀,宫中无人敢替她说半句好话,就只维摩一人因当时以身替天子挡刀,此刻反而能为她说句话。
故维摩去而复返。
折腾了一夜,此刻天子已命妃嫔子侄们回去休息。只二郎年纪最小,天子便留他在殿里歇着。
此刻二郎正跪坐在天子榻前说话,天子抬头见维摩去而复返,便令二郎起身立在一侧,目光柔和的望着维摩,道,“不是让你回去歇着了吗?你还带着伤,不必硬撑。”
维摩道,“儿子没事……儿子还有事没向阿爹禀报。”
天子令他直言,维摩便将萧懋德向他告密,反而被他扣押在东宫的事告诉天子,道,“阿姐自幼养在深宫,平日交游的也都是些后宅妇人,哪里认得这些杀人越货的贼子?儿子怀疑那两个刺客同西乡侯脱不了干系,恳请阿爹严加追查。”
天子却沉默下来,半晌方道,“……还算他有些良心。”
闻言二郎只垂了垂眼睛,没什么触动。维摩却一惊,抬头望向天子。
天子一脸倦怠,道,“把人放了吧。”维摩还要再说什么,天子已又道,“朕会令宗正寺严查。你就不要沾手了,免得让人说你苛待兄弟。”
维摩心情复杂,不肯应声,却又不知该如何规劝。
二郎看了他们一会儿,便道,“儿子实在想不明白。”他一贯沉默寡言,这次却主动开口。天子和维摩俱都望向他,二郎便疑惑道,“阿姐究竟发什么疯?又要刺杀阿爹,又要刺杀大哥——谁能比阿爹和大哥待她更好,莫非她还想当女皇帝不成?”
维摩斥道,“荒谬,天下哪有女人当皇帝的?”
二郎道,“是啊……我看阿姐也没有这种野心。”这才缓缓道,“何况,这天下哪里还有比公主更尊贵的女人!她被鬼迷了心窍了?”
维摩一怔,这天下比公主更尊贵的女人,就只有皇后了。二郎虽明着在说妙音,实际上还是在说萧懋德的野心。
他立刻望向天子。
天子何尝不明白二郎话中含义。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要再提这个祸害了。”又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兄弟二人一道出宫,分道前维摩不由叫住二郎。
二郎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手拢在袖子里,道,“今日阿爹进用的膳食,大哥可看到了?”
维摩愣了片刻,猛的记起来——还在大年正月,天子桌上竟尽是素斋,不见半点荤腥。因天子信佛,每月初一、十五茹素,维摩习以为常,便没怎么惊讶,但此刻想来才觉出异常。
二郎便道,“阿爹只是不说罢了。”他宁肯礼佛也不去看妙音一眼,看似无心无情,实则是见了子女的血肉,内心极为痛苦,唯求超脱出世,“牛羊尚且不忍杀害,况乎子侄?”
天子看似动摇,但最终只怕还是会放萧懋德一条生路。今日他们兄弟的进言,其实都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维摩垂头沉思着,终于叹息,“……我明白了。”
二郎听他叹气便觉着头痛,便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你今日若放了他,他日必受祸乱。不如先斩后奏,杀了他。”
维摩道,“阿爹已下了命令,岂能违背?何况还有那两个刺客在。只要刺客招供,纵然阿爹放他一条生路,他也得脱一层皮。哪里还有余力作乱?”
二郎摇头道,“只怕刺客招出来的,不尽如人所想——否则他怎么敢向你告密?”
维摩沉默了片刻,道,“那也没旁的办法。”
二郎心想你都有胆量私心扣住他,就没胆量错手杀了他吗?这会儿放他何异于放一个死敌?
但说到底,萧懋德是死是活都同他不大相干,真正会为此烦恼的也只维摩罢了。甚或萧懋德活着,对二郎而言反而有益处——至少有这么个靶子在,维摩便不能将矛头尽指向他了。何况他已尽心苦劝。莫非还要亲自把事揽过来,替维摩杀了萧懋德不成?便也不再多说了。
刺客的供词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二人竟出自小沈氏的门下。
沈道林年迈体虚,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就此病倒再床。沈家上书自辩,天子降旨抚慰功臣,令沈道林安心养病。
未几,小沈氏自尽。
沈道林乞骸骨,天子准其回乡荣养。但沈道林一把老骨头受不住颠簸,竟便死在回吴兴的路上。沈家还在任上的子侄尽数回乡丁忧。
颓势难返,树倒猢狲散,告发沈氏违法乱纪的奏函如雪片般飞来。甚至有人揭发沈家当年暗通李斛,意图犯上作乱。天子将这些奏函一一摆开,真想悉数发下去严查。但最终还是一一压下——汝南又有零星叛乱,交广一代局势也总不稳定。而江左多土豪,彼此之间交错联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难以轻易连根拔起。现在还不能将他们逼到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