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何处问多情(63)
我的心绪,我的思虑,依然在那战场未归。手指拨弄更加湍急,仿佛再见马蹄滚滚,刀光霍霍。硝烟未灭,喊杀未歇。
笛声忽转,竟配合着我的调子更加的飞扬,不见半点晦涩艰难……
何时我竟有了争夺执念?在我心中最爱的不是碧波流水,煮茶弄画吗?
心思回归,我忽的止了动作,琴声戛然而止。我闭上眼静静的呼吸,心跳急促犹未平。
果然,我还是放不下。竟在一曲中放任了心思,全然不知道自己奏了什么,也不知曲调如何,只是发泄着。
“小姐曲中好强的霸气。”窗下温柔男声赞赏开口,“听曲这些年,婉转悠扬的有,清静幽深的有,能让我热血激荡的尚是首次。”
手,在琴丝上细细的抚过,琴声再起已是流水清幽,娓娓潺潺。
唇角,似笑非笑。
“晏相,这是女儿家的窗下。您白日擅入,只怕有污名声。”在听到笛音相绕的时候我便知道这人不是风府的,却没想到会是他。
窗纸上投映着人影,清润朗俊:“听闻今冬二位将军出征,小姐忧思病重,日前方才能起身,清鸿特来探望。”
我的目光落在琴旁桌角的书本上,暗暗苦笑。
我轻吸了口气,声音平平,“风府下人不懂规矩,竟连晏相来访都未及时通报,请晏相前厅稍坐,凝卿略加梳妆。”
窗外的人声音轻柔温文,“是我听到琴声让他们不要打扰小姐的,才难得的欣赏到了如此激昂澎湃的曲调,如小姐不嫌清鸿无礼,清鸿想在这窗下伴小姐梳妆。”
雪落梅枝,窗外檀郎语。笛音清伴,对镜描红妆。
这样的情形竟然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晏清鸿的举动失仪吗?他私闯闺房大院,窗下私语,肯定是失仪的。但这失仪,仅仅是不将官家规矩放在眼中,却极好的尊重了我个人,没有真正入房。
炭笔,在眉尖细细描绘着。亦蝶不在,我索性不要其他的丫鬟伺候这些贴身之事,反正在家中也不需太过隆重。
手忽的停住,望着炭笔出神呆愣。
即便出门,也是要遮掩容貌的,何须太过修饰?
索性放下了炭笔,拿起了梳子匆匆的盘了个普通的发髻。拈起斗篷戴上便欲出门。
耳边,忽传来轻柔的笛音。清韵雅致,如风过林涛,雨后初霁的明丽,山泉叠叠润入心田。
我碰上门闩的手顿了顿,悄悄缩了回来。缓步在妆台边坐下,无声的再次执起了炭笔。
细致的动作中,窗外的笛音也悄然改变。笛音悠悠,我仿佛看到了三月春风柳丝长,草蔓鹰飞纸鸢飘。又仿佛是情人窃窃,婉转缠绵。
这音律除了勤学修习,更需要天赋。晏清鸿不仅仅是学识修养高人一筹,竟连音律亦非等闲人能及。所谓才子俊彦,天下间最好的事竟都叫他得了去。
欣赏中,我倒不急出门了,好是磨蹭了一会。
窗外的人,只是静静吹着曲,没有半点急躁催促。
当我缓缓拉开门,梅树下一抹烟青如烟飘渺伫立。身旁白雪未融,发边红梅初绽。看到我的身影后,竹笛离唇,仙音婉顿。
温笑,颔首,“小姐好。”
心,没来由的停顿下,疏忽快跳。
站在台阶上,他已朝着我缓缓而来,双眸温柔如水。乌黑的发丝间落了枚花瓣,被风一带,忽然飘飞。
微身福礼,我步履微动,“晏相来的不巧,家父家兄俱不在,凝卿怠慢了您。”
他浅笑着,“他们在宫中,皇上召二位将军议事。”
“议事?”望着他的笑容,我巧笑:“议事何时没了晏相的坐席?想必不是大事哩。”
“是大事,只是与我无关。”他口气松松懒懒的,“有些事卷入太多只怕吃力不讨好。能趁着二位将军不在,不用守什么朝堂礼仪得探小姐,何乐而不为?”
此刻的他随意悠闲,笛子在掌心中轻拍,碧白相映中更显得竹笛青翠,手指如玉。
难怪他手执竹笛,笃定能见着我的神情,原来竟是知道爹爹与哥哥不在家中。那他今日,是专为我而来?
理由呢?
“晏相。”我轻轻开口,口气平静如常:“古人云君子谦和温润,守礼行恭,三思而后行,您明知家主不在而上门,似有些违礼。”
他违礼的又何止上门一事?从我第一次见他起,他所行之事是件件不在礼上,偏偏这个男人却是‘红云’公认最为懂礼知进退的男子。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古人也云‘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清鸿想看小姐容貌,却还记得礼教,能在心中谨守,而不越雷池半步。如若小姐认为清鸿配不上君子二字,便称清鸿登徒子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