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萝(6)

作者:千寻千寻

“朝夕,你还没洗手——”阿姨在后面喊。

可是来不及了,朝夕黑漆漆的一双小手已经抓上一个蛋糕,阿姨追过来的时候,她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阿姨很生气,如果让夫人看到,又要责怪她没看好朝夕了,但她又不敢把朝夕怎么着,因为这小丫头可是首长的宝贝,谁让朝夕哭一声,就有得好果子吃。阿姨没办法,只得进浴室拿毛巾给朝夕擦手脸。才离开一会儿,朝夕就在外面哇哇大哭。阿姨吓坏了,忙不迭地跑出去,结果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只见樊疏桐拎着朝夕,像拎只猫似的,一把拎到露台上去:“哪里来的脏东西,居然偷我的蛋糕吃。”

“哎呀,小祖宗,你可别动朝夕!”阿姨扑过去就拉朝夕。一把拉到怀里,急得跟个什么似的,“朝夕,你没事吧,别怕,他是疏桐哥哥……”

“我呸!”那小子眼一横,恶狠狠地瞪视着朝夕,“我是她的哥哥?她是个什么东西?这么个破玩意,居然想当我妹妹!”

从来没受过这样委屈的朝夕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她一直是妈妈和樊伯伯手心的宝贝,什么时候成“破玩意”了。

阿姨只得跟樊疏桐告饶:“桐桐啊,这是你陆阿姨的女儿朝夕,你爸爸可疼她了。”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樊疏桐又一把抓过朝夕:“他怎么疼你啊,朝夕,你叫朝夕?他还知道疼人?”樊疏桐将朝夕拽来拽去的,压根就没把她当人,当玩具了,“哦哟——瞧你这脏样儿,跟个泥猴似的,就这么个破玩意儿,樊世荣会疼你?”

阿姨急得脸都白了:“桐桐,你快放手——”

樊疏桐偏不依,不顾大哭的朝夕,又一把将她拎到露台上,把她倒抱起作势就要往下面扔:“你还哭,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我是他的亲儿子,他都不管,居然养你这么个破玩意,今天我非摔死你不可!”

“桐桐——”阿姨尖叫。

朝夕后来回忆,樊疏桐其实并没有把她扔下去的打算,因为她感觉他的手拽得紧紧的,他只是吓唬吓唬她。谁知,他老子刚好进院子,在楼下看到了那惊险的一幕,当即大喝一声,从警卫腰间拔出枪,对准樊疏桐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

子弹打在二楼露台的栏杆上。

樊疏桐受到惊吓,手一松,朝夕重重摔了下来。

从枪响到朝夕落地只不过一秒,但就是一秒,彻底葬送了樊疏桐和父亲最后的一点亲qíng维系。因为樊疏桐做梦都没想到,父亲竟然开枪she他,虽然没she中,但是他开了枪,他真的开了枪,那一颗子弹表面是打在栏杆上,实质上是直接she进了樊疏桐的心。好歹父子一场,纵然再不堪,但戎马一生的父亲没有把枪口对准敌人,却对准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亲生的——儿子!

朝夕落地的刹那,跟随樊世荣进来的陆蓁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樊世荣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扑向落地的朝夕,身边的警卫也冲了过去。露台的下面是花圃,种满茂密的蔷薇,朝夕倒栽进蔷薇丛,被樊世荣抱起来时已经不省人事。脸色发青,嘴唇也是乌的。而且,耳鼻流血。

樊疏桐傻了,站在露台上,双手仍然保持着横抱的姿势。只不过被他横抱的那个小女孩掉下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警卫们抱着满脸是血的朝夕奔向院外,还有那个女人,孩子她妈,也被人用担架抬走了。

院子里吵吵嚷嚷,越来越多警卫和战士冲进来。

他听见父亲上车时指着露台上大喝:“把他给我关起来!”他看见父亲的眼睛都是红的,嗓音发颤。他从未见过父亲那么恐惧。父亲征战沙场多年,朝鲜战场上九死一生,自卫反击战也是战功显赫,面对敌人的pào火,眉头都不曾皱过。可是那天,樊疏桐生平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樊疏桐随即被警卫带走。

他被关了禁闭。

在暗无天日的七天里,他生平第一次抱头痛哭。除了母亲去世,他从未这么哭过,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多眼泪,比母亲的眼泪还多。母亲生前就最喜欢哭。但是母亲的眼泪是用一生流完的,而他的眼泪只用了七天就流完了。

童年的记忆很模糊,他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樊世荣生的,就是捡来的,也不至于这么待他。其实他八岁就被父亲接到了身边,八岁之前都是母亲带着他跟姥姥生活在一起,在没有见到父亲之前,他牛气冲天,有个当首长的老爸,要有多威风就有多威风,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他都是孩子王。可惜母亲的命很不好,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樊世荣接她去部队,一家人总算团聚,虽然只是很短暂的团聚,但在樊疏桐后来的记忆里,那是他这辈子唯一感觉到温暖的时光。母亲被父亲接到部队的第二年就怀上了,樊世荣很高兴,他跟身边人开玩笑说,要生一个加qiáng排。谁知母亲最终没能活着出产房,包括那个一面世就没了呼吸的“妹妹”。樊疏桐的母亲其实身体一直就不好,非常虚弱,别人是捧着饭碗,她是捧着药碗,樊疏桐从小就是在母亲煨的药味中长大的。都怪母亲的名字没取好,取什么不行,取个“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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