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萝(37)
“怎么了,跟连波又怄气了?”
“没你的事,下去。”樊疏桐仿佛梦呓,可板着脸的样子却很骇人。
好在从小玩到大,黑皮知道他的底子,也没有往心里去。而且他早上多少也听到了樊疏桐讲电话,心下什么都明白,很自觉地下了车:“兄弟,我劝你一句,过去的事别老搁心上,添堵。”
“滚!”
“好,好,我滚。”
黑皮连连举起手,活怕这魔王。
小时候当魔王就算了,长大了依然不改这德行,可是还真别说,这世道还就服他这样的人,这么多发小,还就这小子混出了头。一个人在深圳混得风生水起的,住别墅,开大奔,让黑皮和细毛一帮兄弟眼馋得不行。这不,上个月黑皮辞了内地的差事就来投靠樊疏桐了,铁了心要跟这小子混。樊疏桐也没说不肯,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但并没有让他做什么实质xing的事qíng,昨晚黑皮终于忍不住找他要活gān,樊疏桐反问一句,“你自己说,你能gān好什么?你能gān什么,我就让你去gān。”一句话问得黑皮哑口无言,在G市他和细毛都是成天吃喝玩乐的主,手无一技之长,到了深圳还真不知道能gān啥。于是就要樊疏桐带他去公司看看,能不能gān点啥他看看心里就有个底了,樊疏桐就同意了,准备上午带他一起去公司上班。结果早上樊疏桐突然想起什么,给连波打了个电话,没打电话前还好好的,电话一打完qíng绪就变了,一路都绷着脸,黑皮好心劝他几句,反碰了一鼻子灰。
看着黑皮打了车消失在车流中,樊疏桐像是终于卸下了包袱似的,将头伏在方向盘上,又陷入了那样的无声无息。
(4)
一年前。
樊疏桐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踏上去Y市的旅程。朝夕在Y市下面的一个县城中学读书,他在她学校门口徘徊了很久,终于在一天放学时拦住了正准备去打零工的朝夕。可以想象朝夕的生活境况有多么糟糕,白天上课,晚上则到学校附近的夜市摊上端盘子赚点小钱,夜市收摊得很晚,经常凌晨三四点了朝夕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出租屋。她可能没钱jiāo住宿费,住不起学校宿舍。她的出租屋严格来说算不上是屋,其实就是一排搭在低洼处的窝棚,棚里住着的都是些拾破烂摆地摊或者是无家可归的人,朝夕住的那间屋子仅够放得下一张小桌和一张红砖搭起来的木板chuáng,如果那还算是chuáng的话。生火做饭得到外面的屋檐下,而生火的煤球竟然是朝夕自己做的!
樊疏桐跟踪了朝夕几天,亲眼看到朝夕自己从铁路上捡来煤渣,拍碎了掺入huáng土做煤球,一个女孩子,十几岁,居然自己做煤球。那么冷的天,她一个人蓬头垢面地佝偻着身子在煤炉边上做饭,菜都是她放学时从菜场捡来的烂叶子,和着饭一起炒着吃,这样可以节约煤火。而樊疏桐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的旮遢角落里,目睹那一幕,他心如刀绞,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能否活着离开,那种疼痛简直生不如死。
在学校门口拦到朝夕时,朝夕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樊疏桐尽可能地用平和的语气跟她说:“朝夕,是,是我爸要我来看看你的……”
他虽然混世,却甚少撒谎,所以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朝夕反应过来了,脸上倒还不是太难看,说的话却很刺人:“来看我们死了吗?”说着她竟然还笑了笑。
樊疏桐看着清丽傲然的朝夕,更加磕磕巴巴了:“不,不是。”
“那是什么?”朝夕大约是长期营养不良,身子发育得不是很好,个头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小很多,可是她仰着面孔质问樊疏桐的时候,那样子真是咄咄bī人。樊疏桐没有跟她纠缠这个问题,只说:“一起吃个饭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因为瘦,朝夕的那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睫毛又生得密,忽闪着的时候目光仿佛能摄人魂魄,让人无法直视。但她态度还算和气,点了点头:“好吧。这几天你跟着我也跟辛苦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樊疏桐愕然,原来她早发现了他!
朝夕莞尔一笑:“我以为你走了的,没想到还在这儿。”
不,不,这个女孩不是朝夕,她如此老练成熟,如此冷漠世故,目光像刀子,说话像审人,她怎么可能是那个说话奶声奶气满身甜香的小朝夕?
可是容不得樊疏桐不相信,她就是朝夕,脱胎换骨了的朝夕!他把她带到县城最高级的饭店,点了一大桌子菜,她也不客气,吃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樊疏桐只看着她吃,自己一下筷子都没动。吃完了,她还指了指桌上的剩菜:“可以打包吗?”她一点也没觉得局促,表qíng平静地笑笑,“我回去热热,够我吃好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