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长安京(14)
长安,仿佛一座日光下的死城。
云自清叹了口气。
是不是长安城所有的人,都聚到了这里?
沈纯茫然望着四周。
阳光在刽子手手中反射,刺眼得让人涕泪横流。
隔着人群,云自清看到了沈纯,遥遥相望。
她看到他脸上的淡然,眼里的微笑。
她回应地扯了扯嘴角,却无法如他一般释然,左胸口的抽痛让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太阳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明臣也好,王侯也好,影子缩短的终点,也是云自清生命的尽头。
仿佛有了默契,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一圈圈的人潮由里而外跪下,只有沈纯,怔怔地站在人群之中。
这是一种默契,是一种由心而发,不能作假的默契,为了帝国长安的一抹亮色,他们致上最深切的哀伤与崇敬。
“云大人不能杀!”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了一簇火苗,在瞬间引起了燎原之火。
“云大人不能杀!”
十人,百人,千万人,一同高呼——
“云大人不能杀!”
“云大人不能杀!”
他们之中某些人,是云自清无心帮助过的,可是更多的人,他不认识,甚至,他们也不认识云自清。可是在那一刻,一种千百年来流淌在人民血液中的情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那是黑暗中的人们对最后一丝光明的苦苦乞求,是深受帝国政治压迫无力求索的人们对最后一丝希望的挽留。
多少个千年,太阳在长安的东边升起,在长安的西边落下,长安城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变的,唯有青天、红日、朗朗乾坤!
云自清终于落下了一滴眼泪。
父亲,这就是你至死不愿离开长安的原因吗?
父亲,这就是你愿意用尽生命守护的百姓吗?
日升日落,长安城里多少个千年。
或许千年后,世上已没有了长安,可是这一刻的真实,会在活着的人心中永存!
监斩官手里令牌一扬,在地上弹了几下。
刽子手泪流满面。
“杀了您,我再也拿不起刀了。”
云自清笑着说:“总要有人动手,谢谢你为我执刀。”
有那么一瞬间,苍天闭上了眼。
莲见花开
刘一刀叹了口气。
日头炎炎,他偏偏要赶着出镖。
昨日的事,仍在脑海里回放。
长安城里,夹道相送,呼天鸣冤,终究也没换来一道“刀下留人”的圣旨。
皇帝大概也是明白的,百姓是善忘的,现在狠一点,给一刀痛快的,百姓骂上几个月,渐渐的,也就忘记了。
生活总是要继续。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无关政治。
或许人们在绝望的时候,在无助的时候会想起长安曾有的云御史,有那么个时候,云自清大概也就满意了,死也瞑目了。
云自清不是竹,竹有韧性,弯而不折,凭借着韧性,可以予以对方十倍百倍的反击。
云自清不是竹,因为他没有韧性,他宁折不弯,所以最后,给不缺乏悲剧的长安城再添上令人悲痛的一笔。
云自清是梅,他享受着凌寒独自开的不群,在帝国的寒冬给人送去一缕奇香。
可是帝国的朝堂不愿为了他一人的开放而化为寒冬,他们不遗余力费尽心机折下那支梅,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后,用虚假的温度昭示春天的到来。
云自清死了,朝堂上万木回春,百官同庆,甚至皇帝都松了口气。
刘一刀怪自己太多愁善感,他跟云自清并不熟悉,虽然他挺敬佩他的为人。他和云自清唯一的交集,就是云自清身边的小书童沈纯。
“老大,过了前面那座桥就离开长安境内了,天气太热了,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刘一刀一掌拍上那个人脑袋,“休息休息,整天只知道休息!今天没走个百八十里,老子就不让你休息!”
那人背负着众兄弟的期望而来,结果挨了一巴掌,满腹委屈而去。
刘一刀走到一个少年身边,刘一刀的手下都认得,那天就是这个少年把刘一刀背回长远镖局的,看着年纪轻轻又纤细的少年,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果然是个练家子!
“诶,我们还要走多远才安全?”
云写意坐在大木箱上,头上戴着斗笠遮阳,听刘一刀这么问,他斟酌着答道:“百八十里吧……”
刘一刀瞪道:“那我随口说说的,百八十里,不用过夜啦!”
云写意叹道:“过了出了长安境,也就差不多了。”
刘一刀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回走到队伍中间,大喝一声:“兄弟们,过了桥就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