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凤鸣九霄(170)
我埋在他的胸前,深嗅他衣上的香气,哽咽着说:“愿意,不管来世什么样,我还愿意与你携手,几世不悔。”他笑着摇头,“栓了你一世就够了,太多了,委屈了你。我不贪心,就一辈子,不多要。”
我猛地闭上眼睛,似被一箭穿心。我含泪凝望他的面容,黑暗之中,仍是那般文隽儒雅。真好,他于我心永远是那般模样,十几年没有改变过。顿回泫然的泪,我仍笑着说:“那说好,就一辈子。”“好!”他的双手紧紧将我握住。熬过了年,临春三月,细细的寒风冻人瑟瑟,他却拥住我探头看着外面的料峭晚梅。今年天气暖得这样晚,三月时节,仍是没有丝毫暖意。屋子他已是无法走出,站在地上,多挪动半步也是艰难。我索性也因为眼盲坚决不离开未央宫,于是命启儿暂时监国。三十多年来,刘恒总是忙碌的,先是在代国忙得人影不见,后来又是在汉宫忙得几次累倒,我想勤政励志的他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勤勉的君王。他的心怀苍生,他的纯孝善德,满心仁厚为民,连一些最难侍候得诸王世阀都挑不出一丝治国弊端。他太累了,三十几年,不,他的一生都在隐忍争斗,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却把自己也劳累了进去。其实正月的时候,太后似有感应般也是大病不起,刘恒并不知道。我通禀时也只说是小毛病,不相干的,过段时间,太后就能好起来。刘恒放下了心,也就躺了下来,这一躺就过了两个月。也许,大限已至,我却仍贪情恋爱的不舍得放手。终于走到了最后的尽头,也终于到了一辈子的尽头。“你说,今年的梅是粉色的?”我涩着双眼,凄冷的问着。靠在脑后的身体软软的,他低沉的气息甚至吹在我的发髻上,弄得痒人。“嗯,是粉色的,就和天边的霞光一样,耀眼,而又迷人……”“像臣妾?”我有意逗他一笑。他用下颌摩挲着我的头顶:“嗯,像你,像当年的你!”“那我现在呢?”巧笑着回头,将笑脸送给他看。“现在?你是一杯酒,喝了就会醉人。而我,也因你醉了一辈子!”一辈子,呵,一辈子。其实一辈子就是一会儿而已,睁眼闭眼间就消散不见。
刘恒勉强撑起身子,招招手让璧儿过来,我因他的起身也撑住了身子茫然听着。
“去把朕桌案上的盒子拿过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璧儿应声而去,我笑着问:“什么东西,那样宝贵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不肯多说,我也笑由他故弄玄虚,紧紧攥握的手是我们彼此的信任。
他将我的手打开在他的膝上,我抿嘴笑着,等着他把东西放上。一个冰凉凉的盒子,外面还带着雕刻的纹路。好像是金盒子,不,是铜的。
我翻找了盖子,随手将它带开。眼前黑暗暗的我,猛地一震。冰冷坚硬的虎形符是我一生也不该触摸到的东西。“圣上如此,让臣妾惶恐。”这再也不是夫妻之间的情份,而是以家国相托,情深但责重。
刘恒将跌落我裙畔的虎符拣起,他的声音微弱而平静:“惶恐什么?”“虎符如军权,臣妾承担不起。”我的双手带着颤抖,我的呼吸急促而无声。
他将我揽入怀中,微弱的笑了笑:“不必说了,今日我告诉你怎么用,也是因为你能承担的起。启儿戾气太盛,年少时几番出手伤人,如今虽过而立仍是性情不定,给你这个是有些用途的,你要竭力遏制他的好战禀性。而把这个东西放你这里,我也是最放心不过。”我恍惚间抬眸,惊觉他的语气似乎在交待着最后的事情。我们是父母,同时又是帝后,即将登上那个位置的是我们的儿子,也有可能是危及一切的帝王。
这般拗拧轮转,却是最血淋淋的现实。突然他搂抱我的双臂陡然挟紧,最温柔的笑也是从他唇齿间发出:“不过是我的胡思乱想,只想给你最好的东西,怎么这个也不喜欢么?它可是我手中最贵重的东西了!”硬硬塞进手中的冷硬铜虎,背上还有着文字,仔仔细细摸下来,隐隐约约猜到了些“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原来这里只有一半,那半?我抬起头,有些想问,刘恒长叹一声:“那半在李长德手里。”李长德,这些年也是一路高升,那次接管军营后,日夜驯化之下,全部变成了效死搏杀的精兵。
如今他总领着天下兵马十之七八,而我手中的虎符只有与他相合才能调动兵马。
制约,他制约着我,我亦制约着他。再摸了摸手中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他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哽住呼吸,我拉住他的手“睡罢,圣上今天没睡午觉。不如早些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