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傅(121)
傅谅抬起头,眸光是前所未见的深亮,依稀含着几分黯淡不明的水色。他用力地抱了抱我,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似乎隐含着许多情绪,“玉琼,对不起。”
“再见。”
再见,便是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好在他还年轻,还有机会重头来过,他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皇权霸业,也不会再有阴谋争斗,更不会再有我。他可以做他想的事,爱他想爱的人,没有牵绊,没有负担。
车帘落下,马车扬尘而去,最终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再见,傅谅。
元君意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必须尽快将御令送回去。”
我如梦初醒,点了点头,道:“今日多谢你的帮忙。”
“何必言谢,我并没帮到什么。”
“这种事情自然是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你无须为我冒险。”
他沉默良久,道:“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我远望中宫的灯火,笑道:“落子无悔。”
端午刚过,春猎便拉开帷幕。
傅惟本想带我同行,然北运河段的开凿线路尚未敲定,每日又有一大堆工程进度需要审核,我实在走不开,这便只得作罢。
江南即将进入黄梅雨季,届时雨量充沛,河道水位将会大幅上涨,极不利于运河的修缮开挖,所以,必须赶在梅雨季来临之前尽可能多的完成一些工作。傅惟走后,我几乎整天泡在工部,忙得焦头烂额,脚不点地。不过,隔壁组的工作也不轻松到哪里去,杨夙亦是夙兴夜寐,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就这般连轴转了许多天,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工作效率极其低下,于是这日晌午我早早结束日程,让大家回去休息调整。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慵懒,微风携来阵阵凉意,拂面舒爽。
五月中旬,荷花开得正当好。
御花园中,荷塘清幽雅致,碧波盈盈,潺潺而动。粉色的花瓣,翠绿的莲蓬,衬着玉盘般的荷叶,愈显清丽绝尘。
我一路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欣赏塘中荷花,心绪却是一片凌乱。唉,也不知傅谅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抵达江南,开始新的生活。
喜乐道:“大人,您怎么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掩饰地笑笑,“可能因为最近工作太忙,有些疲累吧。”
荷塘上有一座折桥,与塘中的凉亭相连。有一名女子正坐在亭中抚琴,她着一袭素淡的绿衣,似乎漫漫荷叶连作一体。琴声清越,若行云流水。
喜乐拽了下我的衣袖,“那是容华夫人。”
我眯着眼睛望了望,“是她啊。”
喜乐有些鄙夷道:“奴婢从前在昭阳殿伺候过一段时日,这女人心机很重,看起来像只小白兔,其实是狐狸精,将先帝哄得团团转。先帝驾崩后,她仗着有几分姿色,又想勾引皇上。大人,您可得小心些。”
我嗔道:“不许乱说。”
傅惟不在宫里,她搞得这么美给谁看?我又仔细瞧了一番,心下顿时了然。
好吧,既然她如此费心,我岂可辜负美人的心意?去看看也无妨。
我走上凉亭,微笑道:“容华公主,别来无恙。”
琴声忽止,宋容华盈盈作福,笑得柔婉妩媚,“见过太傅大人。”
烟波流转,顾盼生情,若秋水含烟。啧,娇滴滴的美人,真是我见犹怜。
“公主不必多礼,请坐。公主的琴声悠扬绵长,撩人心弦,敢问弹得是什么曲子?”
宋容华坐定后,作谦虚状道:“久闻太傅大人诗书琴三绝,容华不过是班门弄斧,让大人见笑了。方才那一曲是嵇康遗作广陵散,是我行及笄礼时皇兄所赠的礼物,于我如同至宝。尔后故国陷落,建康皇城失火,险些烧毁乐谱。所幸皇上垂怜,命郑嘉大人冲入火场抢出乐谱,否则容华宁愿一死……”
我暗自吐槽:国破家亡了你都没殉国,为一本乐谱你要死要活?面上却笑得恰到好处,“你是先帝的嫔妃,即是皇上的庶母,皇上厉行孝道,自然会尽力帮你。好在有惊无险,若广陵散成了绝响,岂不可惜?”
宋容华面色微变,很快便恢复笑颜,“大人说得极是。容华将它带来齐国,闲来无事便弹上一曲,聊解思乡之苦。”稍顿,又善解人意道:“现在日头正盛,大人一定口渴,阿朱,快去沏茶。”
那名叫阿朱的宫女很快便端来一壶茶,斟茶时,她不知怎么的手一抖,一杯茶全都泼到了宋容华身上。宋容华十分镇定,被茶泼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倒是侍立一旁的另一名宫女忍不了,呵斥道:“你这臭丫头怎么毛手毛脚的!公主穿的是皇上御赐的冰蚕蜀锦,三年才产一匹,弄坏了你赔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