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1216)
彼此之间,真正隔着的是战争!是无尽的战争的创伤。这跟赵德基,跟秦桧,是完全不同的。并非私人的恩怨。
宋金对决,贡银对决!哪一次,不关乎宋金?
宋金二字,万事皆休。
可是,就算自己能忘了,不代表孩子也能忘了,毕竟父子之情浓于水。而自己和金兀术之间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自始至终,也许连朋友,连合作,连彼此利用的关系都不算了,甚至连敌人,她都不想跟他做了。
金兀术,他也算一个大英雄了——至少是他女真的大英雄。如他所言,苟利国家,岂敢私耶!他这一切,也是为了他们大金!自己又何必还去恨他或者惦记他?
权臣如他,真的就能善终?她想,也许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的下场。只是,对于他的结局,她都没有兴趣知道了。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了。何必再为他耿耿于怀?
“妈妈,阿爹……四太子他当时不是想杀你……”他急急忙忙地,想替四太子分辨一二,在最后的关头,四太子说“只杀秦大王,其他人概不追究……”
这是母子二人这么久来第一次提到金兀术,花溶非常平静地点点头,若非如此,自己当时已经丧生在乱刀之下,也等不到刘武的救援了。但是,起初杀自己,也是真心的。如果不是秦大王及时救护,自己已经必死无疑。金兀术,一直都是这样,假作真时真亦假。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是否真假了。
“妈妈,他也没有想要杀我……就算我离开金国,他也没有想要杀我……”
“对,儿子,他爱你。他至少是真心爱你!他不会杀你的。”
陆文龙垂下头,泪如雨下。
花溶怜悯地看着他满脸的泪水,轻轻拍着他的肩,自己也泪如雨下。平静的欢乐,也掩盖不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也许是这个乱世,也许是所有人都那么悲惨的命运,也许是这样的夜晚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陆文龙终究是男孩子,见妈妈流泪,他反而停止了哭泣,嗫嚅着:“妈妈,我不是……我不是在想念他……”
她非常平静:“儿子,你想念他也没有错。我们是人,感情如丝,层层叠叠,不是想斩断就能一刀斩断的。毕竟,他养育了你。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他对得起你。”
他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是,他对得起你。
从小到大,他付出过那么多的父爱,比亲子还亲。
陆文龙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却悄悄扭过头,不经意地擦掉。他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动不动就流泪了。
“妈妈,你后悔给他解药么?”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妈妈,你还记得么?有一天在帐篷里,四太子发病,折腾得非常可怕……”她想起来,是有那么一次,金兀术躺在地上,形如死狗,嚎啕大嚷,那一夜,他干脆就在地上躺了一夜。
“我在隔壁,听得你们的谈话,后来,我悄悄留心……才知道,阿爹——四太子他中了毒……妈妈,你为什么要给他解药?你为此后悔过么?”
她想了想,才摇摇头:“不,我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弱者!孩子,若非四太子帮忙,我早就死了;若非指望着他,我连王君华也杀不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向他妥协。他如果早早死了,对我们更加不利!”当然,她没想到还有后来的一切,有他的残酷追杀,有自己的一夜白头。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谁又说,不是在妥协和痛苦中度过的?
陆文龙低垂着头,没有再说话。从此后,他也决口不提金兀术了。
如此半月,秦大王因为休养得到,心情又好得出奇,伤势大有好转。这时刘志勇和刘武也赈灾归来。
银两在两河一带赈灾完毕。虽然数量不小,但是面对那么庞大的灾民,而且灾荒年间,米粮奇贵,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国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私人一时的义举,便更是显得渺小了。可是,要是这一丝义举都没有,苦难中的人民就会更加绝望了。
一时之间,两河人民奔走相告,有消息灵通人士,甚至说这救命的米粮,是来自大金的贡银——宋国的大英雄大豪杰,抢回了被进贡的银两。羊毛出在羊身上,那本就是宋国人民的血汗,理应归于宋国人民身上。
沸沸扬扬,添油加醋,秦大王被形容成了举世无双的大豪杰。
刘志勇转述得绘声绘色,深深地与有荣焉:“大王,以前我以为我们是强盗,现在才知道是英雄。”
秦大王哈哈大笑,又吐一口吐沫,自言自语说:“妈的,老子其实是个大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