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1167)
孩子听得刺耳,老觉得这个坏蛋故意贬低自己的阿爹,说阿爹的坏话,所以,无论秦大王如何给他小玩意,教他武功讨好于他,他都很讨厌秦大王。
但是,秦大王善于讲故事,口沫横飞,尤其讲起捉弄金兀术的往事,简直是眉飞色舞,陆文龙再不满意,也听得很是新奇。只是,他向来看做是诋毁,因为,妈妈并没在他面前讲过这些。妈妈常常讲的是“岳阿爹”的英雄往事,总听得他热血沸腾。
与之相较,自然是也只当秦大王在讲故事而已。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秦大王时,他曾瞪眼:“臭小子,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金兀术阿爹,是一个大豺狼。这是全世界最假惺惺的一个人。他最善于做戏,你们都被蒙蔽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会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当时的反应是抓起一块石头就向秦大王扔去,大声骂他:“坏蛋,你才是个大坏蛋。”他连“舅舅”二字也不叫了,连他的小玩意也不稀奇了:“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但是,潜意识里,听得多了,也总是隐隐相信,就算不信,也是有几分担忧的,心底,小小的动摇,小小的害怕,小小的不敢置信——万一,万一阿爹真是如此,到底该怎么办?
所以,当初一听阿爹不去救妈妈,才那么失望,那么生气,甚至于很轻易就要跟阿爹翻脸。
现在,才明白秦大王说的都是真的。就算他不理解,也知道是真的。
苟利国家,岂敢私也,那杀宗翰、宗隽算怎么回事?也是为了国家?家里那么多财物算怎么回事?也是为了国家?
阿爹的一切标准,都是高尚的!但都由他自己解释,解释权归他,永远都站在他有理的一面。
然后,他听得阿爹尖锐的声音:“文龙,你妈妈到底都跟你说了我多少坏话?”
他呆站在原地,陷入了人生的一个怪圈,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能思考的深度——一半的接受来自于秦大王,一半的反对来自于阿爹。
忽然就忿忿的:“都怪秦大王,都怪那个坏蛋舅舅……”全部的怨恨集中到了秦大王身上,正是这个坏人,多次反复,根深蒂固地,催倒了自己心目中最大最深切最亲爱的偶像。
自己的父亲,伟大的阿爹。
又觉得不可思议,“你看,阿爹,你就不了解妈妈,妈妈从未跟我讲过你的坏话,她总是叫我听你的,说这世界上,你最关心照顾的人就是我……是坏蛋舅舅说的……”
金兀术被这声“坏蛋舅舅”也彻底激怒,立刻明白,原来不是花溶,是这个无耻海盗。胸膛里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秦大王,永远在玩弄他那些卑鄙的伎俩,见不得人的诋毁,就如一个长舌妇,最恶毒的搬弄是非。
从整箱子的绿帽子到满天的绿乌龟焰火,再到巨大的绿乌龟横幅,再到在小孩子面前编派自己的不是,一次两次三四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原来,孩子早已受到了他的毒害。
秦大王这个垃圾,仿佛自己天生的克星,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节操的男人都干不出来的事情,他都能干出来。
他的手捏的骨骨作响,旧恨新仇一起窜上心底,几乎让他的身子都要迅速燃烧起来,比恨岳鹏举更恨得厉害。岳鹏举当年好歹还是公仇,自己和秦大王,已经完全是私怨,不可忍受的折辱。
“文龙,秦大王只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海盗,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撒谎造谣是他的拿手好戏……”
陆文龙的声音更大:“可是,他去救妈妈;海陵和夏渣都说,妈妈去杀秦桧的时候,是他去救妈妈,带走了妈妈……我亲耳听到的,而你,你没有!”
金兀术双目喷火,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跟小孩子讲这些没用的东西。
“阿爹,坏蛋舅……呃,那个秦大王,他还说……”
“我不想再听他的任何谣言……”
“秦大王说,有一次海战,你曾下令射杀妈妈,想把我妈妈一起杀了……”他一口气说出来,“这件事,不是秦大王造谣吧?”
金兀术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真的,秦大王,他不是岳鹏举;他甚至不是赵德基!他也不是金国自己的任何一类政敌!
他比上述的一切人加起来更加卑鄙。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者更能战无不胜。
“阿爹……”
金兀术暴喝一声:“来人,立即将小王子送回燕京,不得有任何耽误。”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陆文龙身边。
陆文龙失望地拿着自己的长枪,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这一刻,觉得阿爹真的太陌生了,越来越陌生了。调动拐子马,何等重大,难怪海陵等人怎么也查不到阿爹的“罪证”!他曾为此暗喜阿爹的英明,崇拜他的妙计,孩子的心灵里,为了自己的亲人好,便是最大的是非观。杀掉一个恶棍,也该令人拍手称快,相反,目睹恶棍作恶,却旁观并鼓励,才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