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87)
所有下人,都去庆功宴当差了,院中难得清静。李息背着手,走进夜色数十步,身影倾长。
不知不觉,来到严阙的住处。
他脚下顿住,举眸凝视着月亮门,倏尔低声轻笑,用袖子扫去石阶上的灰尘,屈膝坐了下来。
严华将北府军交到他的手上,是希望他领他们统摄九州吗?
诚然,这是一群非凡的将士,亡国的沉痛没有令他们心智扭曲,相反,比任何人都理解离乱的痛苦。他们背井离乡,自强不息,该当比别人看到更壮丽的景色。
然而,转念,又是晋州城的一砖一瓦,朴实无华。
李息不善做领袖,更不是一个优秀的领袖,他的内心凌乱,无从选择,今夜可以醉,那么明夜呢?
这是入仕以来,最艰难的一夜。
他索性身体后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是严阙的脸,张开眼睛,人去楼空。
屋内烛火忽然一闪,他定睛,却是棠儿在走动。李息阖目,酒劲儿啊,终是上来了。
再醒来,长夜不再。
他缓缓坐起,宿醉后太阳穴一突突的疼,他伸手揉了揉,往前堂走去,昨日没有留下定论,石肃等人尚在不安地等候。
见到李息,也不多言,只垂首问了身体情况。
李息道:“你不问我如何决定?”
“先生自有先生的打算,无论如何,你对晋州有恩情,这一点,没齿难忘。”
“难得乖顺,”李息笑道,“去把其他人叫来,商量布防。”
石肃一惊:“先生不南迁了?!”
“不然呢?”
石肃当真知道,这一刻,李息舍弃了什么,维护了什么,不由鼻尖发酸,真心真意道:“先生再思量思量吧,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李息:“这点出息,晋州哪里不好?”
石肃傻笑,忽然想到什么:“那裴将军那边…”
李息沉下面孔:“早做准备。”
裴宽终是背弃盟约了。
宴席上的摔杯,即是预兆,他向来心怀筹谋,野心蓬勃,如有一统天下的宏愿,又岂会真心与李息相交?
只怕北境越强大,他越忌惮。
而事实上,与北境决一死战,是在裴氏前往此地之前便计划好的事情,只是李息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决战的计划被动加快了。
李息倒是极其平静:“因利而合,必当因利而反。”
说这话时,战报平摊在他腿上,众将士听着这位军师于前线帐中云淡风轻,他周围,漫是伤兵哀嚎。
赵志明道:“最阴损的是裴稷,暗中练兵,好在我们也早有准备,但是一场酣战在所难免了。”
“但是很奇怪,如今正与赵军交战,他跟咱们闹翻了,不是腹背受敌?”
李息淡道:“看来有人替赵克用谋划。”
赵志明何等聪明,已经听出李息的言外之意,看来必是赵克用转变策略,与裴家通上消息了。
正在此时,外面的厮杀声强烈起来。
“先生快去城门看看吧!霍将军负伤了!”
徐匡凝急道:“怎么回事!”
“莫慌。”
城门口,硝烟四起,两军已是焦灼状,霍修被人搀着,腹部中箭。
李息命军医为他包扎,徐匡凝道:“你就别逞强了,这不是还有我们吗?”
李衮跑来,满头脏汗:“我替上,先生你且命人速速调兵,让我们速战速决。”
然而李息一时无言,死死凝着漆黑的城门,却下出一道令在场众人疑惑不解的军令。
“无需调兵,原地坚守。”
“先生!这样会守不住的啊!”
他冷声道:“我的话只说一次。”
军令如山,只能从命。
霍修豁然起身:“我还能战!”李息却命人将他抬了下去。
一干人等,实在猜不透李息的用意,就连内秀如赵志明,也渐渐感到不支。
从天黑,打到天明,又从天明,打到天黑,每个人,都咬牙坚守着。
忽然,雷声大躁,众人向天边望去,却无落雨迹象。
李衮附在地上听了一阵,冷肃道:“是脚步声。”
然而待要向李息汇报,却见他仍是目视城门,唇线勾起,不几时,随之砰然一声,门打开了!数不清的百姓涌了出来!
石肃看清,他们有的是晋州人,但也不乏先前收留的流民,以及三城百姓。
他们正持着农具加入战斗,笨拙而不失力道地向进攻而来的马足砍去,他们不是要逃亡,而是加入战斗!
“先生你看!”
李息淡道:“可以去请援军了。”
石肃心头震荡,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人,明明不久前还冷漠自保,怎么现如今…
那个曾经在城门口质问李息的流民头子冲了过来,郎笑道:“李息,多谢你没有抛下我们,过去是我错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