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93)
孩子见白小姐这样说,顿了脚走进护士人群中。
几名姑娘见孩子嘟着嘴、一脸的沉郁,齐声问道:“怎么了?”
“他不让阿姨带我去……”孩子委屈地伸指齐鬙殷道。
“那就不去了呗。”几名女护士故意唱起了反调。
“我!我要去!我要她带我去……”男孩对叽叽喳喳围住自己的护士说,孩子气般地指定要白小姐。
“走吧!走吧!天天闷在这里要发霉了。白小姐你在这几天了?有五天了吧?”一名护士冲站在齐鬙殷身旁的白小姐问。
白小姐点了点头。
“那就走呗……”那名护士怂恿道。
白小姐两难地回望了齐鬙殷,摇摇头。
“为了孩子呗!”女护士们又道,拽住孩子推到白月茹小姐眼前。
她拗不过终究还是迈着脚步和她们去了。
齐鬙殷注视白小姐的身影有刹那间的错觉,稍不留神她便被风带走了……
他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心口堵了一样东西般叫住了白小姐:“你等等,我和你一道去。”
白小姐对齐鬙殷的话颇感意外,却也兴奋得两只眼睛明亮起来,她一路笑着、走着,从未像现在这般快乐。
护士们说的湖水在绿色树林里面,碧蓝得与天辉映,树叶上倾洒了金色的阳光。
孩子见到澄静的湖水忘记了埋伏的灾难,围住白小姐欢快地奔跑,那群女护士们也高兴地唱起了歌。
与她们的兴致盎然相反的是齐鬙殷的低调,他听姑娘们唱歌、嬉闹,为她们的愚蠢气昏了头,忍住了火提醒道:“日本人进犯猖獗,你们要小点心,不要嬉闹唱歌,若是被日本人发现,只怕命也保不住!”
齐鬙殷的话扑灭了姑娘们的兴致,陡然恐惧起来。她们止住声音快速地打了几桶水上了河堤。她们的脚刚搭上来,一阵杂乱的枪声打在湖泊上,湖泊溅出白色的浪花。
“快跑!”齐鬙殷喊道,他抓住白小姐的柔夷拔腿便跑。子弹打在了脚边,她紧紧揽住孩子用整具身体保护住他。
齐鬙殷跑着跑着猛觉得手被重物拖住,他的头嗡了响一声,回头去望,白小姐栽在了地上。她背上的衣襟血红了一片,孩子被她保护得安好无恙。齐鬙殷着急地扶起她,要将她抱到安全的地方。
她的眼神涣散,却轻轻地笑着喊了一声:“齐公子……”眼神飘向了远方,没有了神采……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宣告战败。鲁晓颦带着二十三岁的桂生回到了无锡。阔别八年,物是人非。鲁晓颦这些年带着桂生东奔西走,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她走进庭院摸着黢黑的断壁,屋子里被砸得稀巴烂,唯有老桂花树还完好地屹立在院中,八月桂花开遍了满树,金桂飘香过了庭院,也香过了心间……她在风风雨雨中走过前半生,即使痛得跪在地上磨穿了膝盖,“活下去”的信念让她坚持了下来……
“我们又回来了……”鲁晓颦抬头望向高过自己的桂花树说。
后来鲁晓颦和桂生将断掉的围墙砌好,重新开起了纺织厂。过去的工人有的在战争中被鬼子杀害,有的迁到了异乡,也有的回到了她的工厂继续做工……解放以后,她的儿子桂生学得电子机械专业去留德国深造,归国后娶了萍青最小的女儿雅茹为妻,公私合营后,她的纺织厂并给了国有企业。
再后来的事随着时光也已消沉,她经历了许多人相同的经历,解放,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这些都不用再细说,那时的她已经跟个普通妇女没什么两样,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浪漫和企盼。眼角间结了花,模样也不太标致,长年的做工磨厚了晓颦的手,力气也随之增大。
临近八十岁的时候,她还拎着菜篮,撇着两条腿叉着腰去菜市场买菜,和买菜的喊着价套近乎。尽管如此她还是保持着做姑娘时的清洁习惯,一丝不苟的齐耳短发,蓝灰色的斜排扣袄衣服。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齐鬙殷经过漫长六十年的期盼终于回到了祖国。他下榻在北京的一家国际宾馆内,一位穿了蓝色喇叭裤的年轻人扶住他的手将他从拉达2105里搀出喊着:“爷爷!小心。”
“不碍事!”齐鬙殷挥了挥手让年轻人莫要担心。
这位年轻人的父亲是齐鬙殷在战后收养的孤儿,齐鬙殷本人在一九四五年受过重伤,直到四六年才完全康复。自从白小姐在一九四三年圣约翰医院牺牲后,白老爷整个人蔫倒了,是阿娣照料的他,他死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裕仁天皇宣读停战诏书的前一天。至于安太太倒是长寿,她在一九六三年寿终正寝,安详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