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33)
“卖鸡蛋,或者织布,绣花拿去卖,我想着开一个织布的作坊,这样以后供孩子读书上学也不愁着没有钱。”鲁晓颦说着就去厨房生了火,她坐在灶台前拉着风箱,从椅子旁堆积的柴禾里拾了几根投进炉子里,火徐徐开了一朵花,在黢暗的炉台中跳动,迅速生出一条火舌舔舐干燥的柴禾,在噼里啪啦燃烧的柴禾里窜出熊熊烈火。
客厅的桌子上摆了一壶白底印有蓝色寿字篆体文图案的保温杯,有剩下的热水。鲁晓颦依了旧习惯,现烧了一壶水给杨苏莉泡了一杯平地茶,“这茶叶比不得你在北京喝的,条索细长且茶汤味淡。”
苏莉看鲁晓颦的一双手略显粗糙,手背上一根根青筋脉络分明地暴起,叹息道:“这些年你可苦了吧?”
“能有什么?也习惯了。”鲁晓颦依旧轻轻地笑道,眼前之事似乎与她无甚关系。
杨苏莉看见鲁晓颦安于现状着急起来,忍不住地问道:“你真打算在这里一辈子?不去找齐鬙殷了?”
“想!”鲁晓颦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道,“我想啊……可是当年因我的任性害死了父母哥哥,如今我苟活于世实属幸运,还有什么脸面谈论幸福?鬙殷他……我一直担心他的下落……现在知他安全……我也心安了……”她的话里对现实有几分灰心丧气,似乎没有了更多的热情去鼓励她积极面对生活。
杨苏莉摇头痛惜地劝慰:“晓颦,当年你勇敢追求婚姻自由,我才鼎力相助。你因何为了曾经的决定消沉?错不在于你,而是在于这善恶不分的世道。若你当年不跑又能怎样?你嫁给张笃承只怕命运更为凄惨,伯父伯母并不会因你免遭一劫。”
“杨苏莉你信命吗?人生于世蝇营狗苟,想着来世能有业报救赎此生,今生之苦换得来生之福。从前我不信命,我现在也信了,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生而无力的普通人……”鲁晓颦喟然长吁道。
杨苏莉见鲁晓颦似有所思又问:“你就是想得太多,才让自己不得安生。我且问你现在生活如何?可曾拮据?”
“这你放心!你给我的钱还没用完,给我搁起来了。再加上我自己也能赚得了钱。”鲁晓颦的脸上始终罩着一层笑容,眼中却时而流露出阵阵的哀恸。
杨苏莉捧起那盏寻常人家可见的黑釉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不住地静静地观察鲁晓颦,她想着鲁晓颦这些年一个人虽未被岁月完全改变了容貌,可她看待事物的态度却起了变化,更多地是信了命,她曾不顾一切与命运作斗争的决心终于在现实中低下了头吗?她不得而知鲁晓颦的真实想法,有一瞬间,她感到她与她只见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它的来历。
鲁晓颦似乎话比以前少了,从前她总爱叽叽喳喳地和她说:“MISS杨,你看这瓶‘敷面桃花末’好不好?”、“MISS杨,你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彼时的鲁晓颦待字闺中,哪里经历过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在她出逃天津的那一天开始分崩瓦解,在亲人被戗杀之后,她那颗独自凭栏喟叹韶华易逝的少女心业已枯寂。
如今的鲁晓颦是一个在动荡年代颠沛流离的平凡人,更是一个含辛茹苦拉扯孩子长大的年轻母亲,她不会像从前无病呻/吟。此时杨苏莉忽然明白到不是鲁晓颦和她生疏了,而是她成长为有担当的成年人,开始习惯把感情埋藏心底。
杨苏莉告诉鲁晓颦,她还会在无锡这里待一段时间,问她可不可以在这借住一晚上?
“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晚上睡一块聊聊天。”杨苏莉提议。
鲁晓颦高兴地“唉”了一声,她到里屋从梨花木箱子里拣了块新的被褥给铺上,她又寻了块蓝花棉布嗫喏:“这是我新织的,没用过,下过水了。我原想卖的后来喜欢就留下了。”说着撒开床单给铺上,她又跪在床边用手抹平了折皱的地方,将棉布的四角掖好了边儿塞进下方的棉花内,鲁晓颦很久没有见到熟人,见从家乡来了人看她,欢喜地手足无措。
杨苏莉看她麻利的动作眼角酸了一下,鲁晓颦没有回头一直拾掇妥当才放心地笑了。
“你现在也学会了这些……”杨苏莉叹了一口气道。
“我曾在人家家里帮过佣……”话未说完,便止住不说了。鲁晓颦羞赧地垂下头,原是一样出身的人,现在身份有别,她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这些。几年未见,满身珠光宝气的她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她住了口,在心里生出了一些羞愧。
“晓颦!”杨苏莉拉住鲁晓颦的手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她有些气恼鲁晓颦,从前那个有胆魄、有见识的女学生去了哪里?难道是家门不幸的重击带来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