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桌上拿起了手帕，轻轻拭去了苏忆歌手心的冷汗。

早就意识到他的存在，离不离开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又何必不舍呢？九夕闭上双眼，身前暖黄色的烛火微微摇晃。在烛光的映衬下，他额上的丹砂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明明更需要安慰的人是他啊。苏忆歌心中泛出一阵苦涩。她没有回话，只是垂眸，握紧了那一方手帕。

九夕背过身，拢起长长的水袖，款款向台前走去。他衣袂翩然，宛若漂浮在云雾之中的仙子。

“对不起，忆歌。”

“再见。”

他无可奈何。他希望自己可以让苏忆歌去理解这个黑暗世界背后的光明，却不希望少女踏入这道深渊之中。

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然命悬一线，那他更要保护苏忆歌的安全。

乐曲声突兀地响起。

再见……真的要再见了？苏忆歌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感觉到九夕似乎低着头，与自己擦肩而过，凝固了淡淡的檀香，停驻了流淌的时间。她突然反应过来，开始慢慢向观众席走去，慢慢的。而回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知道自己脖子上的标识，认识自己的父亲，还有莫名其妙的毒，和庙会上那些古怪的话……

面对苏忆歌，九夕其实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做过多的隐瞒。而她也应该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这注定是一场无结果的感情，不是吗？可她一直都在逃避现实，而且太过于贪恋这份温暖，以至于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只怕这场梦会被现实叫醒。

呵，自己是多么自私无能的一个人。把握不住未来，只能把握现在了吧。

她终于停住了脚步。可抬眼的刹那，她却突觉眼前的景象猛的一滞。

那坐在最前排的男子，不正是自己在庙会上遇到的那个军官吗？想必坐在他近旁，身着清一色军服的，就是他的下属了。

细细看那位军官——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他长得也算英俊，鼻梁上的眼镜还为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在这群人中也算外貌出众的一个了。

正当苏忆歌愣神之际，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如潺潺流水般柔缓的女声:“碧天蓝海，空余惆怅——”

那人一步一步向台前走去，即便歌声在大厅内环绕，可他的脚步声依旧如此清晰。

“何人眼底微漾——”

他还是来了，带着这出戏来了。

这是苏忆歌和九夕初遇时，听到的第一出戏。

此戏名为，《丹海序》。

传言，它是剧院最知名的作品，是副团长来剧院之前，与自己的友人们一起编写的。

九夕自己也曾经这么说过，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之一，不仅仅因为这个作品有自己对戏曲的喜爱，有故人所付出的心血，更是因为它存在在人们的心里，而不会被时光遗忘，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消失。

苏忆歌抬起头，光刺目得已经看不清那人的面庞。戏台上的一切都有些虚妄得不真实。

水袖轻舞，丝缎飞扬，他的步伐逐渐轻盈起来，在悠长的笛声中，苏忆歌暂时抛去了心中的苦闷，将自己的情感融入到了这个故事之中。

几百年前的江南，是一个烟水缭绕的美丽小城。

旭日东升之时，渔船便三三两两地驶向了远方，出没在茫茫大海之中。夕阳西下，有些妇女孩子就已经在岸边等待了，他们望着千帆过尽的海面，祈盼着自己的丈夫能平安归来。一天辛勤的劳作换来了妻儿老小展露的笑颜，日子虽是清苦却也幸福。

这是那里的渔民们普遍的生活。

而他，也是一个平凡的渔民。

小渔村有这样一个传说:海里封着一个被贬下凡间的神仙，她犯下大错却不自知，为了报复，她便用自己的歌声来蛊惑人心，导致无数的渔船在归来之时被浪涛淹没。

他不相信。告别了自己的父母，他怀揣着少年人的好奇心与冒险心，架着船，向海天连接处驶去。

意外之下，他竟用自己的鲜血救下了那个仙女。仙女告诉少年，当年她偷偷下凡，天帝得知后震怒，便将她的躯体封于海内，只能靠着人类的鲜血才能解除这道封印。

仙女厌倦了天宫的生活。她获救后，为了报恩，便嫁给了那个打渔的少年。出于愧疚，她也为渔村里的人们做了不少好事。在村里的人看来，他们是一对不受尘世束缚的神仙眷侣。

仙女抬起头，唱起江南温柔的古调。远处少年的轻唤，让她不觉回眸一笑，双目中似含着脉脉深情。

“长官，您不觉得他……很眼熟吗？”苏忆歌近旁的一位青年模样的人突然开口，他移开了原本在戏台上的目光，随后将它转到了那名军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