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说一句话，嗓子都被扯得隐隐作痛，可再怎么痛，好像都没心来的疼。

方兰欣屏气，她只是不敢而已，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成善……

成善缓而铿锵道：“我跟你们说过啊，你们都不记得了嘛，小时候就说过，然后你们呢……”

方兰欣哑口无言。

成善提高音量，“三年级以后，我都自己上下学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兰欣愣住。

“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和爸爸很忙，没时间接我下学，于是就让阿婆来，二年级有一次，我在校门口等到天黑，路灯都亮了，阿婆都没来接我……”成善将头扭向别侧，哽咽道，“我就一个人，从学校走回了家，走了很久很久，很害怕，家真的好远，我真的走不动了，可我又怕坏人，只能坚持，然后……我终于到家了。”

成善又看她，“然后我见到了你，你刚下班，我想抱住你哭，想你哄哄我，可你当时说什么了？你冷着脸说，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一副是因为她贪玩，忘记回家时间的模样。

“我说，是奶奶没来接我，你又怎么说？”

“你说，你这不是自己走回来了吗？”

成善捂住脸，擦去还在继续流出的眼泪，“你连关心都没关心是一下！”

“而我阿婆呢，天黑漆漆推着个推车，装满了稻子回家，她的亲孙女，还比不上那一车的稻子！她满口轻飘飘说，啊呀，忘记去接你了。”

成善清晰记得，那种像丢一个抹布一样无所谓的声音，可这是她阿婆啊，她又不是抹布。

成善被泪水呛的咳嗽两下，“之后，每次爸爸送我上学，我都会好好记得路线，我怕自己忘记，以后没人来接我，我好自己回家！”

她第一次走了很久很久，因为她对回家的路线都是模糊的，能平安到家，全是运气而已。

方兰欣想要上前，但她脚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出去。

成善含泪看着她，“然而这只是其中一件事而已，这样的事多到根本数不清，多到后来我也懒得说，因为你们不在乎。”

方兰欣也开始流泪，她辩解不了，她不是不在乎，只是那个时候，她也很累……很累……

成善低哑道：“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原谅你一次又一次嘛……”

方兰欣双手握拳，她不敢听下去，“小善……”

成善却继续说：“因为我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也很苦，我记得你在布场加班到很晚，回来还没吃上一口饭，阿婆就跟你说，田都不种，就知道吃饭。”

“我也知道，阿婆疼她的那些个外孙子，给他们在小店里买各种零食，可她没付过钱，她赊账，店老板每个月都追着你结账，可你在布场，一个月就那么多工资。”

“还有，我小时候，有一次你是打算跟爸爸离婚的，是他们拿着我来威胁你，说离婚了，我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以后对我不好，然后你为了我忍了下来，忍着在成家当个好媳妇。”

“后来，你的妥协变成了他们拿捏你的工具，我变成了你的负担，你说要搬出去住，要在外面买房子，爸爸说乡下住住不挺好的，他不舍得花钱，阿婆骂你败家。但那个时候，家里的积蓄是可以买的，如果十几年前买了，我们跟爷爷奶奶早些分开住，也许情况就会好很多了……”

成善逐渐止住眼泪，轻声道：“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知道的，我都记得，你们以为我小，记不住什么都不知道，但我都知道的，爸爸懦弱无为，奶奶重男轻女，你被他们折磨很久很久了……你痛苦很久了……你很累……”

成善呼口气，带着哭腔说：“所以你出轨，抛弃我，抛弃这个家，我都能原谅你……”

方兰欣听到这儿，痛哭出声，她胆怯不敢靠近面前的女儿，她也想伸手去抱抱，可她好像没有资格了，她哭得话语断断续续：“小善……对不起……妈……是妈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成善看着这个半头白发的母亲，最后说：“妈……对不起，我成你的累赘了……”

妈，你本来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的，但因为我这个累赘，让你放弃自己了……

说完，成善背过身，咬唇忍着，忍着不让自己又一次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