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君在上(110)
“我身体强健。”江走轻拍他的肩膀,“你不要硬撑着……”
“我已经没事了。”商启怜埋在她柔软的头发里,闷声说,“不要担心,我没事。”
江走用力地拥抱他。
“抱歉,江走。”
“没关系的。”
“是我没用,原谅我。”
“你很出色,是我的英雄。”
“是我自负,害了商家,让你和卓惜担惊受怕。”
“你救了我们,我们都不怕。”
“……江走。”
“嗯。”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我会。”
“不骗我。”
“不骗你,我永远都不会骗你。”江走亲了亲他瘦削的侧容轮廓,掷言,“我们会一直在。”
自秋狩反乱过后,宁顺帝有很长一段时日抱病难起,某夜,他恍惚听到隆冬招来的撞击,冲破了太纹殿的门窗。
他睁开眼,耳畔果真回荡风声,殿内的烛火亮得只剩些许烟烬,烛台上残存的温热,很快被时间燃烧而殆尽。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说皇后已崩。
“她是中宫,皇上送走她两个儿子,与置她死地毫无分别。庄家与钱家,皇上想怎么处理。”
白评亭坐在凋零的花影里,问话婉笃,却单是这一句,势如贯穿朝阳的冷箭,纵使这一箭吸噬了所有的天光,最终仍旧沦陷在盛火之中自我焚毁。
“朕论心定罪。太后合该享清福了,菱州镜月山内有一座天垂寺,寺庙悠久,安享晚年实佳,太后素来对修行礼佛之事提倡,朕会安排下去。”
白评亭跨离太纹殿,站在风浪最盛的阶陛之上,她俯瞰了皇城许久。
从来不是两败俱伤,宁顺帝骗过成千上万双的眼睛,拱手让出了这片落魄的天下,他要为一个崭新的姓氏铺路。
冬霜反复,刮得锋利。自太纹殿的长廊望到尽头,皆是白茫茫一程,宛如浸在水雾里。尹弦州步入高殿。
寝殿中焚着烟,博山炉陈香如故。
他跪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宁顺帝转头瞧他,那清白的文袍与黑暗融合得毫无突兀之感。
满殿沉寂。
“淮安。”
尹弦州埋头:“皇上,臣在。”
宁顺帝躺在榻上嗟叹:“朕气数将尽,你何须离那样远。”
尹弦州思绪凝冻,静放地毯的双手正发颤,他清醒了才说:“皇上千秋万岁……”
宁顺帝咳嗽几声笑了:“你上来。”
尹弦州来到华光底下。
他的黑眸清和平允,如同一点香墨,倒映着宁顺帝苍老的病容。多年之前,宁顺帝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眸,他心中有愧:“朕不是仁君,朕为求帝位,做了太多追悔莫及之事,朕的手不干净,宪戚会走,是朕的报应。”
尹弦州耳畔弥漫烛声,火舌缭乱地舔过黑暗,没有事物供它侵略。尹弦州才发现自己走进了兽盆的深渊,要日复一日地承受着那些千差万异的滋味。
“朕与太后,何尝不是同病之人。”宁顺帝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仰望榻顶,“但朕贪心得多,因此洗炼了现今的商晏龄。淮安你要清楚,明哲保身是活在寐都皇城的唯一绳墨,晏龄尚存牵绊……他能辅佐你高瞻天地,商广项弃满门而保他,你也要……继续锤打他的软肋,使他无坚不摧……独为你所用!一个人可以惊天动地,也可寂天寞地,朕是后者,你们……在前。”
尹弦州满心汹惧:“皇上!”
“宪戚他……他做不来皇帝,朕一直明白,这位子朕不会给他,也不敢给,迄今……朕不会妄求寻找其余的出路,朕一意孤行的结局就是,没有选择。”
“淮安,接旨。”
尹弦州犹同身堕冰天雪地,止不住剧抖,他麻木地注视宁顺帝,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死得如此孤独而悲惨,这就是做皇帝的代价。
他惶悚不安地磕头求饶:“皇上,臣……臣无德!”
“去披斩通往高巅的阻碍,去砸破权谋冲荡的顽墙,去将大寐的山河脉络尽收眼底,淮安,朕会选你绝非孤注一掷,更不是走投无路,朕……”
尹弦州抵头颤栗,不敢再抬。
“记得……要狠……不然就是朕的下场……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肝胆楚越……该杀的……就……”
片刻,一张明灿的黄纸飘落下来,轻轻一声躺在尹弦州的面前,他遽然归寂,挣扎着让视线淌出去。
……
天迹方浓,内侍为尹弦州启门。
来年元宵,他没有办法再登望仙楼,江米元子铺的浮元子也很难再吃到,竹马大巷,去不得了。
内侍见他袖下一物,目中惊悸澎湃。
“皇上……驾崩。”
尹弦州虚握着御旨,声线濒临崩溃。宁顺帝临终的遗言镌刻在脑海里,化为浓重的阴霾久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