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箸记+番外(351)
直到清沅嫁过来之后。
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打破他平常的习惯。
沈端砚一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同僚在一起,很少能回到府中,因此,他对清沅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因为他一己之私,害得她常常一人独守空房。但就像他曾经坦白的那样,如果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对此却很少抱怨,好像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两个人一天之中只有晚上才能凑在一起,通常只是寥寥说几句话,就各自看书去了。
卧房里也和现在一样安静,只是和这种死水般的沉寂全然不同,里面有清沅轻柔的呼吸声,有她偶尔翻动书页摩挲出的声响,也有她身上缱绻动人的熏香。而绝非现在这样,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榻上的人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却一直眉头微蹙,仿佛在梦里也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他却不能帮忙分担丝毫。
从前,偶尔沈端砚问起下人夫人在府中做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夫人无非吃吃喝喝看看书,偶尔和檀书一起。她总是能找到事情做,总是能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无论他是否在她身边。
但沈端砚明白,她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只是对他强颜欢笑罢了。
虽然这些日子他们谁都没再提起,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清沅对他从前那段过往,一直都介意的很。只是她一直在给他机会,等他放下过去,等他有朝一日可以真正对她坦诚。
而沈端砚也有点不安地察觉到,他正在逐渐沉溺于清沅的温柔,也正在被她一点点瓦解掉心防。他已有预感,有一天他会因她而溃不成军,却没想到等彻底明白心意,却会是这样的场景。
……
这一夜漫长的等待让人觉得从来没有这样难熬,可是更难熬的是,清沅始终没有醒来。
直到第二日,前来给清沅复诊的大夫才多嘴地提到了一句:“对了大人,那位同样受了重伤的姑娘已经醒了。”
沈端砚紧盯着他,声音嘶哑地问道:“那夫人为何还没能醒来。”
那大夫顿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多嘴。
好在沈端砚虽然不满,但还不至于迁怒到大夫身上,更何况,清沅这里还需要这些人医治。所以他只是神情疲倦地挥了挥手,那个大夫顿时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去。
等过一会六安来催,说是宫里有事要他前去商议。
沈端砚这才起身出去洗了把脸,让人把沈檀书叫过来看着。
等到了晚上他从宫中回来,再让沈檀书休息,继续在床边守了一夜。
昏睡中的年清沅自然是不知道外面人的兵荒马乱,她正沉在梦境里无法脱身。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到慈恩寺的后山上,树下站着一个少年,仿佛在等人。
大概只有六七岁大的温七从他身边经过,可对方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心里有一点失落,又有一点生气,他凭什么不理她呢,那她也不要理他好了。然而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突然改变了心意,正要回头叫他一声,问问他是做什么的。
温七才一转过头,周遭的一切景象迅速远去。
转眼已经是十二三的温七正在楼头远眺,下面的长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仿佛有什么喜事要庆祝一般。人群自动一分为二,中间留出一条路来,一个青年骑着马从中走过。
温七好奇地看着楼下那人,想看清他的面孔,但不知为何,总是看不清楚。
那人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抬头向着温七所在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温七隐约能感觉出,那人似乎正在冲着她笑。
不过她又不认识那人,所以只是百无聊赖地别过头去,和旁边的人说话。
眨眼之间,场景再一次变换。
不知那是哪一年的春日,雀鸟啁啾,桃花林内一地芳菲。
温七和身边的贵族少女们一样身着春衫,从林中欢笑着出来,迎面遇上一伙新登科的年轻士子。一群人正值韶年,明媚无忧;一群人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两拨人都好奇又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点头示意后缓缓擦肩而过。
温七被同伴们裹挟着远去,回头看一眼,那群年轻士子中最为清俊的一个,恰好也回了头正在看他。
这些片段变换得飞快,往往年清沅还没来得及分辨这些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就已经切换到下一个场景了。
然后,年清沅做了一个噩梦。
这个噩梦是温七死前最后见到的景象的延续。
永宁侯府被抄家下狱,她也孤身一人处于监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