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相忆(50)
苏锦香装没听见,笑嘻嘻顾左右而言他:“我认得一个烫头师傅,手艺很好的,改天介绍你?”
“我说你可以走了。”
“哎呀我又没喝你一口茶水,没吃你一盅炖品,你着急赶我做什么?我还有好多见闻没讲呢,也是在陈公馆瞧见的,你要不要听?”
“没兴趣。”
“好可惜,”苏锦香佯装叹了口气,继续热心地道,“我同你讲,邵表姨妈很好人的,她带我进陈公馆,介绍我认识他们家的女眷,哎你不晓得吧,那一家的姨太太不叫姨太太,都叫太太,照着排行叫,大太太即是正房太太,二太太其实就是姨太太,可有意思了……”
苏锦瑞瞪她:“讲那么多,口水也不嫌落我这,快走快走。”
“讲这么多,也未见得你明白,”苏锦香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讥笑道:“好心你多走出去瞧瞧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斤斤计较那张帖子,嗤,要我说,那张帖子给我总好过给你,我进陈公馆,是苏家二小姐不谙世事去赶时髦开洋荤,你去那,又算怎么回事呢?”
苏锦瑞只觉一股怒气涌上来,正要不管不顾赶她走,却见阿秀女急急忙忙冲进屋子里,脸色很不好看,喘着粗气,焦急地道:“不好了,大小姐,出事了……”
“怎么啦,谁出事?慢慢讲不急。”
“是金桂,宋金桂出事了,哎呦,这叫我怎么讲哦,”阿秀女又是臊又是急,“你赶紧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锦瑞心里一急,站起就要往外冲。
“头发,头发。”苏锦香在后头喊她,“你披头散发就出去啊?”
苏锦瑞这才意识到自己头还没梳好,她拿起手绢随手在脑后一绑,走了两步,又回头冲苏锦香道:“多谢提醒了。”
苏锦香有些尴尬,恼道:“我是怕你丢我们大房的脸。”
苏锦瑞低笑一声,随即正经道:“但一码归一码,这回的事,最好与你们无关。”
☆、宋金桂
九 宋金桂
宋金桂是宋家的大妹。
这个大妹与众不同,她生得貌美,闽南人道“孬竹出好笋”,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她父母都长得相貌平平,因家贫劳苦,早早便显老相,又因长在市井,脸上还多了两道刁横的纹路,可这些全然遗传不到她身上。宋金桂的脸,如同有双看不见的手将老宋家祖上三代于相貌上的优势,都集合起来,捏在一块,再精心打磨,往细处不厌其烦地淘换调节,最终形成了她这张令多数人过目不忘的相貌。
她样子全然不似父母与弟妹,在一家子平淡无奇的长相中,她就如突兀而出的一个异类,可即便如此,老宋从未怀疑过她不是自己的种。原因很简单,就凭她亲娘年轻时的那张脸,也断然勾搭不到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与她春风一度。那怎么解释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何而来呢?老宋宁可选择另一种说法,他们宋家两代人都尽心尽力靠侍弄花草为生,大概哪一刻,在他们都没意识到某个瞬间,天上的花神为其诚意所感,遂命座下侍女投生肉体凡胎,为的就是给他们宋家赐福。
这个说法随着宋金桂越长越大,那张脸越发俊俏,流传出越来越详细的版本。原来讲的是生她那日,恰逢桂花开,于是取名金桂。后面慢慢添加了枝叶,比如那盆桂花原本快枯死,可随之等婴儿一落地,桂花随即转危为安,还开出朵朵桂花,满屋异香。再后来,老宋又嫌弃这个版本不够传奇,于是重新添加细节,比如那盛开的桂花却不是普通桂花,乃是朵朵有小拇指大小,金光灿灿,花蕊沁出阵阵奇香,那婴儿也不是普通婴儿,而是一出生便粉妆玉琢,不会哭,反倒朝人咯咯发笑。
可见宋金桂是有福气的。
戏文上不也这么演吗,九天玄女下凡尘,或为报恩、或是赐福、或是拯救生灵,总之她们来世一遭都背负责任,端看怎么完成,何时完成而已。老宋为此还特地花一块大洋,请街头巷口的算命先生“南北寻”给卜了一卦。“南北寻”擅长寻物,算四柱八字却不甚了了,可看在这一块大洋份上,也尽心尽力搜刮枯肠,将能想到的吉利话堆这女娃儿身上。老宋听了果然大悦,向来的胡扯骤然得了旁证,高兴得合不拢嘴,又经过大力宣扬,街坊邻居皆知宋家生了个来历不凡的大妹。于是那几年,谁家娶亲,谁家做寿,谁家娃娃办满月,谁家女儿要归宁,都要寻宋家大妹去坐坐床,沾点仙气。
有一年五仙观恐来观里新年祈福的百姓过多,便于观外搭建竹台摆上五仙像,可只有仙人像,无道童却不合适,于是便有人出了主意,于民间寻几个俊俏孩子扮道童,既省事,于孩子本人也添功德,实在是各方都满意的好事。这时,便有好事者将怀仁巷宋金桂的名字推荐了上去。观里道人来相看,一见宋金桂便表示满意,当即拍板,定下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