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相忆(24)
“那怎么办?”
表姨妈踌躇道:“也不是没办法可想。”
“什么办法?” 表姨妈道:“你不记得他们家还有个人看不得锦瑞好?”
邵鸿恺抬眼道:“那个二姨太?”
“二姨太的女儿,今年也有十五了。她是姨太太生的,又没个好娘亲在汇丰帮她预先存好一笔嫁妆,我要是二姨太,一定心急。”
邵鸿恺这时不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表姨妈。
表姨妈道:“阿仔,你看看你自己,模样俊,家境好,又考到公派留学,转眼就有如花似锦的前途在等着,你还是长子,嫁给你进门就是当家主妇,我要是二姨太,一想到苏锦瑞能嫁给你,自己女儿却不行,一定会睡不着……”
“太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用出面,只需推波助澜。给二姨太个机会,她自然巴不得搅和了你们的事,这种妾室心里算计什么,我向来一捏一个准。”表姨妈叹气道,“我也不想这么对锦瑞,可是仔啊,苏家不比寻常人家,他们富过三代,在省城的关系盘根错节,得罪这家人,你日后就算如愿以偿,也未必顺当,而且我看得明白,你对锦瑞不是无情,那与其让她恨你,不如让她去恨二姨太,你说对么?”
最后一句话令邵鸿恺动容,他低下头,良久不说话。
表姨妈辛酸地抹泪,道:“这都是没办法啊儿子,整个省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最疼锦瑞?可我再疼她,也得为你打算,谁让你才是姓邵那个?你什么也不用做,丑人都留给我做,你只需写个请柬,请苏小姐去赴陈公馆的宴会,剩下的交由我来办。”
邵鸿恺仍旧沉默。
表姨妈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就你这样婆婆妈妈,往后还想出人头地?!”
邵鸿恺一凛,终究点了点头。
☆、苏老太爷
五 苏老太爷
苏家大屋高三层,顶上还有一层天台,说是一栋大屋,实质进去后才发现内有乾坤,东西两栋楼,全靠中间一个带着四方天井的堂屋隔开,堂屋后也不设墙壁,而是用漆木涂层的屏风做隔断,上雕繁复的葡萄藤蔓,下端又雕螃蟹蟾蜍,牡丹芍药等吉祥图,意蕴着升官发财,多子多福,人间美事一样也没耽误。拐过这道精雕细琢的屏风,却见有玲珑的书房一间,书房与墙壁之间,隔出来一条狭长的过道,这过道不一般,两壁镶嵌数不尽的卵石贝壳,顶上曾拱形,形成自然风洞,夏季此处穿堂风习习而过,阴凉自不待言。
穿过过道却又别有洞天,小小的拱桥下引入流水淙淙。水边堆砌怪石嶙峋,垂柳婀娜,边上有石壁一座,上面用小篆写着两个字“海山”。沿着青苔点翠的岸边一直往前走,尽头视野却又开阔,只见前方有鹅卵石铺就的半圆形小庭院一座,正中央,却耸立一个西洋石膏石雕成的喷泉,也不知地底下如何引水,只要开闸,便会喷射出晶莹剔透的水珠。绕着喷泉,两侧皆是同样洁白的石膏石砌成的护栏,围成半圆,上头放置各式盆景,皆郁郁葱葱,于翠绿中簇拥着一栋西式小洋楼。
这小洋楼才是整栋苏家大屋的精华,它就像一个典型的苏姓商人,站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十字路口,不见彷徨,反而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因为太会各方逢迎,反而难免要有些自相矛盾:比如它是一栋南欧式建筑,配有罗马柱前廊,却偏偏安放了中式古色古香的雕花窗框,再往上镶嵌了教堂一样五颜六色的花玻璃;比如它二楼有细铁丝缠绕成藤蔓状的欧洲风情小露台,却喜欢往那添加低垂细密的湘妃竹帘,一到冬季,甚至会挂出锦缎制成的幕帘;比如它明明是省城最早安摇式电话的建筑之一,可它的主人仍然习惯以毛笔写信,为此还专门雇有一名青壮年做听差;再比如,它明明案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钟表,可它的运作却永远只围绕十二个时辰,哪个时辰上福建的茶,哪个时辰进南洋的烟,从来错不得,也从来没人敢错。
小洋楼是整个苏家最讲究的地方,讲究的不仅是面子上的摆件,更指内里的尊卑规矩。哪怕是苏家的老爷们,进来这里之前,也会不由自主先捻一下衣领,顿一下袖子。太太们更不必说,身上穿的戴的,多一样少一样都不对;几房的孩子早被父母教导了不得来此喧闹,若想给祖父请安,来之前必得照一下各家房中安放的西洋玻璃镜,看看穿得可整洁得体。
早年,各房的姨太太们没踏足此处的资格,可民国肇造,老规矩渐渐松弛,终于逢年过节有了来此给苏老太爷磕头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