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停(63)
船长视线须臾不离桑湉的鱼线,一忽儿通过对讲指挥舵手一忽儿指挥桑湉收放线。
而桑湉作为搏鱼的钓手,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绝不给大鱼喘息的余地——线杯刹车调节好,她出线的拉力值始终小于母线负荷值,稳稳控制在十八千克与二十七千克间,这样大鱼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同等的力气,负伤负痛负重奔逃下,鱼的体力将很快被耗光。
二十分钟过去了。
大鱼还在拚命疾游中。
桑湉硬桥硬马定定控鱼线,船长的每一次指令,都执行得丝毫无偏差。
再一个二十分钟过去了。
大鱼仍旧奋力上下左右奔逃着。
船长百忙中瞅了瞅桑湉:“你还能坚持?”
桑湉说:“坚持不住我会告诉你。”
船长又瞅了她一眼,神色复杂转开脸。
身旁的这女孩儿,从上到下包得那叫一个严,以致于不刻意去想的话,他根本意识不到她的性别与年龄。
四十分钟。
他出海征程大半生,与钓手合作搏鱼过无数次,遇到如此巨物那些膀大腰圆的男钓手也顶多挺到半小时,半小时一过,不是力竭,就是因心浮气躁而溃泄。
再看桑湉,非但全程淡静连手都不抖一抖,这得有多强的体力做支撑,又得有多彪悍的心理素质啊。
这世间钓鱼高手何其多。船长之前还真没把桑湉当回事儿。以为她不过是貌美又年轻,有两把刷子就被吹捧上天了。
如今,船长不得不另眼重新打量她。轻视收起,代之以满满的讶异与敬佩。
再一个二十分钟过去了。
山田摄像机扛得肩膀都酸了:“这家伙是有多大啊?”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一个小时了,都没遛上来,也太难搞了吧……”
桑湉听见了:“准备拖鱼吧。”
她说话声音不高,既是在回应山田,亦是告诉与她并肩的船长。
到这会儿连船长都克制不住激动了:“你、你确定?”
桑湉点点头,匀速控轮收鱼线,两百米,五百米,八百米,一千两百米……
船尾甲板上能来的人都来了。大家屏住呼吸注视着海面。
阳光普照,碧空如洗,蔚蓝大海微风急浪。
“海女丸”减速慢停。都在静待大鱼露头。
终于,不知谁一声欢叫:“是蓝鳍金|枪!蓝鳍金|枪!”带起整船沸腾与鼓噪!
连宫崎屻都不由靠近舷栏,将“拐杖”夹在腋下随众鼓掌。
桑湉却恍若不闻,弓腰探出舷栏,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攥住粗粗的子线,稳而小心地把已被遛得肚皮朝天的大鱼,拖至船舷边。
她身后早就摩拳擦掌的船员们扛着搭钩一拥而上,两只巨大的三爪搭钩,被套绳缓缓垂放到水里的鱼身下。
船长对着对讲吼了整整一小时,嗓子都哑了,此际一手掐着喉咙一手做手势:“钩向内!再向下!再向内!调平了!——刺!!”
套绳控着搭钩。
搭钩带着倒刺的锋利钩尖又狠又深地扎进大鱼头尾和躯干。
筋疲力尽的大鱼只翘了翘尾鳍。
船长嘶声又一吼:“起!”
吊车发力,套绳绷紧,一尾目测长逾四米的蓝鳍金|枪被徐徐拖离水面。
与此同时,钩尖着肉处鲜血如泉喷涌,六枚钩尖,六处血泉,几乎是一瞬间,就染红了“海女丸”周遭原本湛蓝的海水。
山田扛着摄像机,又自言自语地嘟囔:“好、好残忍……”
没人理他。
桑湉平静地望了望船舷外如修|罗场般的血海,摘下腰间挂的剪刀,一剪子剪断了尚余一截的子线。
接下来自有船长和俱乐部负责大鱼的保鲜与储存、装运与拍卖。
拍卖所得会第一时间汇入桑湉的账户。
人群里钓手甲咂着舌估算:“至少300公斤。送到水产生鲜市场,怎样也能拍到700万。”
钓手乙摇头:“也得看行情,桑桑上次钓的一尾大蓝鳍,204公斤,才拍了540万。”
钓手丙说:“可以了。日本海域大蓝鳍越来越少,能钓到80公斤往上的,都是难得。”
钓手甲说:“那是,我这辈子能钓上来一条80公斤的,就死而无憾了。”
桑湉挤出人群。
木村老头看到她,问:“用不用我帮你收钓具?”
桑湉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摇摇头。
木村老头理解地把备用钓具还给她,慈祥一笑:“赶紧去休息。”
慢慢挪回到船首,桑湉奋起最后一点余勇把渔具拾掇妥,然后缓缓坐到甲板背靠着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