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306)

“还是玉鸢姊想得周到。”那小卒说着,忙将门帘撩起。

我微微一笑,不多言,走入寝帐之中。

与玉鸢那里一样,秦王的寝帐里也并无许多陈设,虽然至少有两口箱子,但其余物什也简简单单,连卧榻也一样是用木板搭的。想想,这样并非没有道理。从辽东到雒阳,他们一路行进迅速,自是不会带上太多辎重。

这般来看,秦王此人,虚张声势果真很有一套。从外面看去,这营中的营帐摆设得章法齐全,气势唬人,连我初见时也被震了一下。谁也不会想到其实就连秦王自己,也快拿不出来东西往寝帐塞了。

不过于我而言,东西少,不是坏事。我光明正大地打开秦王箱子,只见里面除了些衣服,便是一些书。这方面,他的趣味倒是与公子有几分相似,无论去何处都要带上些,闲暇时翻一翻。只是公子闲暇时喜欢看兵书策论,而秦王这正经的领兵之人,看的却净是些艺文杂谈,诗赋汇编,我再往底下翻一翻,还翻出了两本神仙鬼怪的小书。

我:“……”

走神了一会,我觉得还是办正事要紧,将杂念抛诸脑后,专心找尺素。

可是将那两只箱子翻遍,我也没有找到尺素的踪迹。我又去秦王的卧榻上翻,枕头褥子都几乎翻得飞起,仍然不见。

“玉鸢姊,找到不曾?”外面那多话的小卒声音又响起,“可要我等帮忙?”

我忙道:“不必,殿下这衣裳有个小口子,我须得补一补。”说着,我继续望向别处。

心中愈发有些着急。

我知道在此处逗留得越久越不保险,不但外面的人会起疑,万一秦王突然回来,那就糟了。此人知道我易容的本事,且诡计多端,在他面前露馅的风险,比别人那里要多上百倍。

难道是他将尺素带在了身边?心底想道。

这并非不可能,秦王既然专程派人去找我,那说不定他会做好随时与我见面的准备。如果是那样,我便须得冒险拖到深夜,他入寝之后,潜到他身边再使一次迷药,将尺素取走。

可是那样,也就意味着变数会更大。马厩里的那个小卒和躺在不远处帐中的玉鸢,这两人随时都有被人发觉的危险,只要秦王得知了蛛丝马迹就会立即警觉,到时我就算放弃投尺素也不一定能安稳地走出这营寨……

正急躁间,突然,我瞥到了衣架上的一件外袍。

那模样甚为眼熟,是今晨我去见秦王时,他穿在身上的。

会不会……

我忙走过去,往衣袂及各种可能藏物之处都摸了摸。

然而没有。

正失望,突然,我看到那锦袍底下露出腰带蹀躞的一角,忙翻出来。

未几,腰带上挂着的一把短剑倏而落入眼中。

正是尺素。

我心中大慰,赶紧将它取下来,收入怀中。顺道又将那锦袍抱在怀中,走了出去。

两个小卒见我出来,又寒暄两句,我笑笑地答了,径自走开。

“……她今日怎这般和气?”

离开的时候,我忽而听到他们在小声议论。

“心情好么……”

我知道自己方才说得的确太多了些,眼下之计,是赶紧离开才是。想着,我假装往前帐走去,待得避开了那两个小卒的视线,即刻转往另一条营帐隔出的小道。

“玉鸢。”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心里有些无奈,这玉鸢的人缘也太好了些,到处有人打招呼。转头,却见是不久前与玉鸢说话的那个男子,待得他近前,我看清面容,心中震了一下。

那的确是个熟人,虽三年不见,但他的模样我断然不会记不得。

那是我族叔的儿子,云琦。

许是见我怔怔不语,云琦走过来,问:“玉鸢,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强作镇定,却将眼睛盯着他。

心中的惊愕如翻江倒海。

我族叔云宏有两个儿子,云琦是次子。我第一次见他,是族叔带我去颍川跟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那时,云琦刚进了雒阳的国子学,心气甚高,对我这长房来的族亲很不放在眼里。我也看不上他,因为他对我祖父不敬。有一次,他在我面前说,可惜云氏祖上威名显赫,却没落于只知游山玩水的后辈手里。我冷笑,说,那也比没落于别的人手上要好,比如说那些连读书都读不好的,十八岁才上国子学,还不如去要饭。

云琦听得这话,脸黑得似锅底一般。

于是,虽然我和云琦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已经算是全然撕破了脸。后来没多久,族叔一家因为袁氏之事倒了霉,我一直以为云琦跟他的兄长和父亲一样已经弃市,不想如今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教我几乎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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