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299)
这是那书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记得我第一次和公子谈诗的时候,我们就说起过。跟我不一样,公子最喜欢《无衣》,并且还沾沾自喜地鄙视我的品位,说我庸俗。
我那时刚刚认识沈冲,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读到这诗,简直遐想得灵魂出窍。而听了公子的话,我觉得公子当真是不解风情,空有皮囊。
我认真地对公子说,如果他哪天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将此诗赠她,就算有天大的险阻,她也会答应公子。
公子对我的话甚是不以为然,说他喜欢上谁,还用得着追么?
……
我看着那诗,只觉心跳再也抑制不住,砰砰撞着,一时间,却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倏而化作涩意。
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卡着,那些字迹在眼前变得模糊,水雾在视野中蔓延开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须得试试才知晓。”
那时候,我跟公子一番理论了一番,恰似对牛弹琴,末了,他懒得理我,这般敷衍道。
我深吸一口气,想让心绪平静下来,却愈发哽咽得凶。
正在此时,突然,门上传来叩响。
“云霓生,”一人在外面道,“长公主回来了,让你到后园中去一趟。”
思绪被打断,我忙拭去眼泪,答应一声。
看看窗外天色,刚到黄昏。
心中有些惊讶,我以为长公主必然要在皇宫中待上许久,不想现在就回来了。
她既然回来了,那么公子……
我忙将那些书法收进锦筒里,正要放回柜中,想了想,低头看了看宽大的外袍,还是塞进了里面。
长公主叫我去不知何事,为防万一,我须得做好随时溜走的准备。
门打开,只见是一个长公主的近侍,在廊下站着。
“快些,长公主还在等着。” 他催促道。
我出了门,正要随他离开,忽然发现背后有动静。
不好!
心中警醒,可未及避开,脑后突然被沉重一击。
陷入黑暗前,我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果真以为你能骗过长公主?”那像是家令徐宽,阴阳怪气道,“竟还敢引诱公子,贱婢……”
第113章 金蝉(上)
头沉得很, 好像压了万钧的石头。
我在颠簸中渐渐恢复知觉, 迷茫中, 先前的事纷纷涌起。
——贱婢……
眼睛倏而睁开。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我躺着的地方, 似乎是在马车上。
嘴巴里被塞了东西, 像是破布,我的手也被反绑着, 四周不算漆黑,但看不清。我睁大眼睛观察, 自己似乎是被装在了一个麻袋里面。
后脑仍隐隐生疼,下手的人功夫实在不怎么样,力道拿捏得不好, 也没有打中要害,以致于我晕得不够透彻。
不过这马车甚为颠簸,当是在土路上跑, 将我的身体震得筛糠似的。
“……阿洪, 这路上这般颠簸,她不会醒来吧?”
我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像是驭者。分辨了一下,当就是方才在门外唤我的内侍。
“放心吧。”那个叫阿洪的人声音很近,应当就在我的身旁,毫不在意地答道, “就算她醒来又如何?嘴堵着, 手足也捆着, 莫非还能飞了?”
此人我认得,是长公子身边的侍卫,平日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虽不算熟识,但也时常打招呼。
而外面的内侍叫陈定,平日里时常来公子院中给长公主传话,也算得熟人。
加上一个徐宽,此事是长公主指使,乃是无疑了。
只听阿洪叹口气:“我说,张内官下手也太狠了。这云霓生一个女子,又是打晕又是捆绑的,她平日为人不错,还给我算过命。”
“我等都是听人吩咐的,哪管得了许多。”陈定道,“这云霓生也是咎由自取,早听说她勾引公子,不干不净的,今日公子竟跑到圣前请命,说要去任平越中郎将。”
平越中郎将?我正艰难地用活动着双手,试图从衣袖的缘里寻找一直以来暗藏的薄刃,听着这话,不禁定住。
平越中郎将,乃镇守南越的主官,统辖南疆兵马,治所在广州。虽是个领兵带将的官职,但南越离雒阳遥远,故而它地位虽相当于刺史,却不算个好差事。往常,皇帝要是对哪个地位颇高的人有了看法,又不愿意撕破脸,便会将他任为平越中郎将,以一脚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而上一任平越中郎将,就是这么一个倒霉的人,不久前死在了任上,数日前消息才刚刚传报到朝廷。只是朝中争斗如火如荼,无人分神理会此事。
“这与云霓生何干?”
“怎会无干?公子这些年来,愈发与家中对着干。又是习武,又是一意孤行去河西,又是要出去开府,他一个金枝玉叶的公子,何来这许多想法?不都是那云霓生唆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