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16)
我有些啼笑皆非。
我说:“公子自前途无量,何人敢小觑公子?”
公子有些不高兴:“你也以为我离了父母便一无是处?”
我忙安抚道:“公子何出此言?便是无主公与大长公主相助,公子也必可成就一番大事。”
公子神色稍解,却似乎又并不全然释怀,将宝刀重新系到腰上,跨上马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正无奈,旁边忽而传来沈冲的声音:“元初还在气恼?”
我转头,只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旁。面对面时,我才发觉他穿着铠甲的身形比平时所见更宽厚,让人没来由地心底一蹦。
“正是。”我说。
沈冲唇角弯了弯。
“他不过闹性子,过些时日便好,你莫担心。”他说。
我柔声答道:“我知晓,谢表公子关心。”
沈冲颔首,少顷,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仍温暖。做奴婢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总要被叮嘱看好主人照顾好主人云云,甚少会听到有人安慰一句莫担心。
只有沈冲,竟对我这个奴婢也这般温柔……我不禁想入非非,他会不会是对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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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府和大长公主果然面子大,从雒阳到三辅,公子每日落脚之处,不是贵胄的府邸就是名门的庄园,盛情款待之外,还有慕名前来拜谒的大小名流。
若在平时,公子大概会端着清高的脸,勉强接纳。
可如今,他腻烦不已。
过了弘农之后,他令大队人马从此每日疾行,不必为了下榻之处拖延,若到了夜里遇到不到合适的去处,便在乡舍借宿或者露宿。
我理解公子的焦虑。毕竟何述顶替秦王之时,河西局面已是大好,据说只差一口气便可取得全胜。从雒阳到凉州,少说也要一个月,公子要是去得迟了,莫说上战场,只怕连鲜卑人的鬼影都见不着一个了。
沈冲一向尽职,对此无异议,只告诫公子骑卒们的马匹须得到军驿中更换,否则欲速则不达。
“军驿?”公子皱眉,“还有这般啰嗦?”
我说:“自是如此。人奔走一日尚且疲惫,何况马匹?”
公子想了想,问:“如此,那些鲜卑人奔袭千里,莫非也有军驿?”
我说:“鲜卑人游牧而居,自不设驿。征战时,每人备上两三匹马换乘便是。”
公子颔首,却看着我:“霓生,你也不曾征战过,怎知晓这许多?”
我一怔,忙道:“自是从我祖父的藏书中得知。”
公子了然。
每日赶路着实劳累,对于众多从人来说,乃是折磨。
其实比起旁人,我更担心沈冲。
虽然惠风说他也习过剑术,但必然不会像公子那样特地为上战场准备过。赶路这般劳累,他若是一不小心病倒……我美滋滋地想,似乎只有我能照顾他了。
但沈冲并没有吃不消。和公子一样,沈延给他备了马车,宽敞舒适,坐在里面疾行千里也不会散架。
倒是骑卒们抱怨颇多。他们是大长公主凭面子从京畿戍卫中抽调而来,名义上是驰援西北,实则不过护送公子。原想着他这般金枝玉叶,必是一路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若运气好,还能舒舒服服地蹭点战功。不料如今风餐露宿不说,还要火急火燎的似乎要赶去送命一般,实大失所望。
“霓生,你去跟公子说说,行路慢些,莫这般着急。”连公子的侍卫长林勋也来找我,道,“到河西这般山长水远,赶得再急也不能几日就到。”
我说:“为何是我去说?”
林勋笑嘻嘻:“谁不知公子任性,也只有你的话能听进去。”
这话教我虚荣心大为满足,然而我并不买账。
“可公子已下令,胆敢异议者,打二十军棍。”我为难道,说着,叹口气,“这都怨我,若我那日不问卦,公子也不必赶得如此着急。”
林勋讶然,忙问:“是何卦象?”
我摆手:“此乃军机,不可说。”
林勋急道:“我乃侍卫之长,公子一应之事皆须得知晓,有甚军机不可说?”
我只好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对他道:“那卦象乃大凶,就应在途中,非日行五百里不得解。”
林勋看着我,将信将疑:“当真?”
我叹口气:“你让我说,说了你又不信。公子不让我与他人说,说了便要责罚,我看你平日待我好,才横下心来告知你,不想你……”
“罢了罢了,”林勋忙打断我的絮叨,“我信我信,不信你还能信谁?”
说罢,他也叹口气:“冤孽。”认命地走开。
我奸计得逞,心满意足。
说来,这么多从人之中,只有我热切支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