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79)
可上面还有一大半。
他往下退一些,找到了徵宣四年,也就是自己出生那一年的记录案。
书脊上只记时间和入镜人数与出镜人数,如他眼前的一本上写着,徵宣四年八月初五至八月初七,入六人,出一人。
他小心地踩在仅一掌宽的木板上,抓着锁链绕了小半圈。铁链带些锈迹,发出叮当响,在掌心也留下了一些痕迹。
姜遗光没在意,慢慢沿着那一圈看。他也不知自己在找什么。
徵宣四年七月十五日,入十六人,出三人。
鬼使神差的,姜遗光伸手取下了那本书。
他翻开第一页。
最开头照旧是笔者的概述,这十六人的幻境在一条开满荷花的湖中,两三人共乘一条小舟,湖水中央突生漩涡,要将他们的小舟吞噬进去。
那漩涡的真面目是一只巨大水鬼的口,越到后面,吞噬速度越快,唯有刚吞下一个人时会缓一缓。
最后活下来的几人都承认,他们靠着把船上其他人都丢进漩涡中才得以逃生的。
姜遗光翻过第二页,顿了顿。
第一位生还者,名叫姜怀尧。
他生父的名字,就叫姜怀尧。
会是重名吗?
姜遗光心底深处告诉自己,绝不可能是重名。姜姓本就少见,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父亲说话的语言习惯,笔者的记录和他父亲的口吻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也是?
姜遗光自小到大的印象中,没见过父亲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虽有时不在家,可其余人都说他是出门做生意,姜遗光也从来没见过父亲身边有什么镜子。
头顶倾泻下的阳光似乎也冷了几分,姜遗光飞快把那本书看完,又装作不经意地继续去翻其他的记录案。
姜怀尧去世得早,死因也蹊跷,据说是在他三岁时带他去街上看杂耍,耍杂戏的一个不慎,飞刀捅穿了他的脖子,当场死了。
而后,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寄人篱下的日子,后来才被同姓姜的仵作领养回去。
短短一瞬间,姜遗光头脑里想了很多很多,手上还在挑选,他整个人却好似被分成了两个,一个正看着手上书册,另一个则冷冷地俯视自己,告诉自己什么都别展露出来。
这座藏书楼也一定有人监视着他们,他绝不能表露出异常。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做什么,这群近卫又能打探出多少。他不能让那群人发现自己在关注这件事。
十多年前了,从藏书的分量来看,入镜之人应当多不胜数,姜怀尧就算是其中之一,十几年过去,也没有人会特地记住。
上层的书或许是因为过去太久,纸张不经放的缘故,能明显看出重新抄录换过一批。
这群人抄录的时候,会不会记下?
如果这群近卫们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
姜遗光拽着铁链继续往上走,随手抽了一本,拍去灰尘小心地打开,以免纸张破损。
一排排字映入眼帘,他如果带了镜子,就能发现此刻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冷肃。
……
藏书楼提供住宿衣食,到点后,自有人叫他们出去。
直到晚上,姜遗光终于从上面下来了,几人回房后还悄声讨论着。他们不太敢将自己的猜测写在书上,也只好和同伴们说说了。
腾山走在最后,和曾绶一同说话。他不经意地扫一眼前方和任槐并肩同行的少年。
姜遗光同意了和凌烛的见面,为什么?
他难道真觉得那帮富家子弟会同他结交?
一面和他们交好,一面和那帮勋贵联系。他当真以为没有人会去看他的卷宗吗?
腾山心中所思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就算看出来了皇帝分化寒门与世家的手段,但他不能真的禁止姜遗光和谁交往。
寒门子弟抱团,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甄二娘都不管,他有什么资格?
他要是说了,姜遗光反倒会记恨上他。
不过,可以让任槐试试。
夜里,趁姜遗光出去洗漱,腾山悄悄和任槐说了这事。
他自觉很替姜遗光着想,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本来嘛,那群人自己闯死关,总有怕死的。你个没出身没背景的人,怎么和他们斗?到时候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收买人心,嘴上说两句好话,善多又年轻,当真了可怎么是好?
任槐听完后,拧起眉:“你要看不惯,你怎么不和他说?”
腾山哑口了:“我这不是看他和你挺好吗?”
任槐指指不远处的岑筠:“你不如去找他当说客,我嘴笨,说不来。”
腾山一想也是,任槐这个人平常就不怎么开口,岑筠住处离姜遗光更近些,又在第一天就上门拜访了,遂转变目标。
岑筠一听就答应了下来:“我会找机会劝劝他的。”
曾绶见他们几人悄悄说话,也凑过来。
这下,四人都知道了。
姜遗光回房后,其他几人都已躺在床上。他到了自己的床边,默默坐了一会儿,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同样悄悄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哑仆送来早膳。
五人都差不多,除此外,摆在姜遗光面前的还多了一份栗子糕。
姜遗光慢慢吃完了,那盘糕点甜得他喉咙有些不舒服,但他依旧露出了有些高兴的神情,就好像他真的很爱那盘栗子糕一般。
三日时间过去,和来时一般,蒙了眼坐在马车里往外走。姜遗光这回收敛许多去听,却发觉路线和来时又不一样了,绕了路走。
他照旧记在心底。
该怎么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