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71)
院子里有几个人,原在说着什么,在他推门出来时寂静了刹那,旋即又热切地迎上来。
“姜小兄弟,伤可好了?”当头是一位年轻少妇,额头偏方,嘴唇微厚,她个头极高,和身后两个男人仿佛,“这里是福来茶馆,姓裴的小子应该和你说过吧?”
她一说,姜遗光就想起来裴远鸿曾提过的四喜巷,福来茶馆。
近卫们的一个据点。
这几人也是近卫,他们也知道山海镜一事。
姜遗光行一礼:“多谢诸位,裴兄的确与我提过。”
只要不突然行事,他看上去就是个安静又秀气,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
那少妇笑着避开姜遗光的礼:“这有什么值得谢的?你要谢的话,应该去谢老张,他发现了你俩的镜子,把你们带回来的。”
少妇身后皮肤黝黑的男人摆摆手:“害,这算什么,不值一提。”
姜遗光依旧微笑着道谢。
四人互相通过姓名,如姜遗光猜测,这三人同样都属近卫一职。少妇姓甄,不愿提夫家,只让人称她甄姐或甄二娘。
姓张的那位名张成志,字慎知。
另一人不爱说话,身量瘦小,皮肤蜡黄,名赵和。其他两人都叫他赵鼠。
三人对姜遗光都格外好奇,尤其以甄二娘为首,几乎想把姜遗光的祖上全都问出来。
令她泄气的是,此人实在滑不留手,什么都问不出,一提便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再问家人,便说全家都没了,只剩他一个。
姜遗光同他们周旋后,问起裴远鸿的情况。
他都醒来了,裴远鸿比他伤还轻些,总不至于还在昏迷吧?
听他问到裴远鸿,甄二娘爽朗的笑容带了几分阴霾,转脸掩饰过去。
张成志笑道:“他能去哪儿?他回家抱婆娘去了呗。”
听了他的荤话,甄二娘一拍桌子:“这又是喝了几斤马尿啊?当着小兄弟的面瞎说八道,老娘给你醒醒酒?”
张成志急忙讨饶,一旁赵和也笑了起来。
姜遗光却没有笑,又问了一遍:“不知裴兄现在何处?”
“不是都说了吗?”张成志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在姜遗光静静的注视下越来越小,直至消音。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甄二娘恨恨道:“他受罚去了。”
“因他入了山海镜?”姜遗光问。
“他同你说了?”甄二娘冷笑一声,“说了也好,这个傻子,都告诉过他了,近卫绝不能入,呵……”
姜遗光:“当时他如果不进,他必死无疑。”
“你用不着替他说话,既入此门,怎能贪生怕死?”甄二娘发起火来,其他两人都不敢说话,默默低头。
“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他不过想回京述职而已。”姜遗光自觉替他说了句公道话。
而后,他问:“他要受什么罚?”
……
京城。
某处刑室。
两位面白无须的男子一人端着托盘,另一人手持拂尘,紧盯着裴远鸿。
刑室外,重兵把守。
裴远鸿神色平静,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不过半刻钟,他便站不住,倒了下去,七窍流出黑血来。
摆在桌上的铜镜镜面随之模糊,好似笼上了一层雾。
侍从托着一大块麻布,进来后便罩在镜上不让它照着人,又牢牢裹了好几层,装进匣子里。
宦官这才抹抹眼角:“裴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只可惜得了重病,这就去了。”
室内几人都露出了哀容。
第46章
裴远鸿下场如何, 甄二娘等人也没说,只道他在受罚。
他们不说,姜遗光便再没问过。
反倒是甄二娘很有些过意不去,她以为姜遗光在难过, 私下告诉他, 裴远鸿应当是被调离京城了, 以后再难见到。
调离京城?
恐怕是被处死了吧?
姜遗光很难说心中是什么感觉,他不知喜乐为何,但甄二娘等人认为他应该难过, 他便做出难过的模样。
他的身份在柳平城已死,甄二娘替他重办户籍,将他挂在一户同姓姜的文官旁支名下。
这个身份名义上的直系上三代都没了,七拐八弯地能和朝中翰林院一位官员扯上关系,也不知甄二娘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身份。
住处也安排好了, 暂住在离京郊近些的一处庄子里,那座庄子归在甄二娘名下,就说是远房亲戚借住。反正谁也不会跑到个妇人家的庄子上看到底是不是真住了远房亲戚。
今日甄二娘和张成志都出门忙去了,托了赵鼠儿带姜遗光进庄子。
前几日恰逢梅雨季, 今天难得放晴, 上街的人多了不少。
他俩走的时间早,四喜巷出来就是街市, 西街头茶摊支起来了,各家各户做些小买卖的铺子也撑开铺张架起了招牌。从这条街走过去,真个儿煎炒烹炸的香味儿闻了个遍。
往下一条街时, 脂粉香就多了起来, 多是卖成衣布料、胭脂水粉的,女客也多了。
甄二娘和张成志不在, 赵鼠儿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沉默,他看姜遗光年纪不大,又一副单薄的样子,总叫人疑心他会被受欺负,就忍不住边走边指点。
“这京中贵人多,一个牌子扔下来能砸中七八个大官儿,不是大官儿就是大官身边惹不起的人。你去了庄子上只是住,平日也要在京城中来往的,平日就到福来茶馆。”
“二娘子替你办的是良籍,虽是良籍,可也和平日我们挑选的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都是少爷小姐,各自认识,你即便和他们不合群,也不要结梁子,那群人鬼心眼多着呢,你无权无势的,恐怕人家瞧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