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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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落正在一间酒馆里喝酒。
她昨晚隐约察觉到蛊虫似乎有什么变动,那种很古怪的好似被窥视到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可很快又消失了。
她再一感应,蛊虫还在,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问题,只得作罢。
要不是今儿约了人,她才不会一直等在酒馆里。
这几日单州都跟捅破了天似的,天上一直笼罩着乌云,灰蒙蒙的,又湿又冷。若不是有酒喝,酒馆里有炭烧,王落自身也有内力,恐怕也不能这样自在地穿着薄衫自斟自饮。
再过一阵子,就该落雪了。到时王落就该去南方过冬,寻一二友人,吃酒赏梅,比武练剑,倒也快活。
小酒馆破旧木门被推开,发出艰涩的吱呀声,寒风迅速趁机灌入不大的厅堂内,很快又被重新关上的木门挡在外。
来人身形高大,穿蓑衣,戴斗笠,满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进门后就脱了蓑衣摘下斗笠交给小二挂着,自个儿挟卷着外头初冬的冷意坐在王落面前。
斗笠下是一张有些黝黑的中年男子的面庞。
这张脸放在田地里,那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放在街上,也像个干苦力活的憨厚汉子。可他偏偏背上背了把长刀,目光锐利,两手生满老茧,竟也是个行走江湖的老手。
“冬日寒冷,常总镖头怎么有空过来?我还想着去南方过年呢。”王落推了一杯酒给他。
被他称作常总镖头的人沉默地喝下那杯酒,闷声道:“连苍死了。”
“什么?”王落眼睛一瞪,眉毛都要竖起来。她还知道下意识收着声,不引人注意。
她这位忘年交也是多年前认识的,姓常,名常福泰,惯用一把厚背长刀,功夫不浅,又忠厚热心,后来去开了一间镖局,名为平安镖局,道上不少人都买他的账。
说起来,他和三娘也有些交情,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三娘已经死了。
他的小徒儿王落也见过几次,名叫王连苍,根骨不错,就是玩性重。但平安镖局家大业大,他上头十几个师兄,轮不到他继承家业,就算他贪玩也没什么,更何况他也识眼色,不会惹上不该惹的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上楼再谈。”王落说罢,带着常福泰上楼去,刻意把老酒馆的木质长梯踩出一点轻微的嘎吱声响,要不然小二该怀疑了。
常福泰跟在她身后,从小二手里重新要回了斗笠和蓑衣,慢慢地给自己披上。
等到了房间门口,常福泰也就将蓑衣穿好了。
王落推开门,他走进去,直直来到桌边,发青的手从衣襟里缓缓掏出一个红布包。
红布包打开,里面是黄布包,黄布上用朱砂画着符文,一层又一层黄符包裹,直到打开最里层,终于显露出一面不过人巴掌大小的铜镜。
亮澄澄,金灿灿,镜面朝下,背面雕纹精美,一看即知不是便宜物件。
“就是这面镜子,杀了王连苍。”常福泰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王落吃了一惊:“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她拿起镜子看了看,怎么都没发觉出异常,可当她把镜子正面照向自己的脸时……她就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镜子照别的东西都纤毫毕现,唯独照她的脸模糊一片,就像一个长着她模样的蜡人被大火烤时整张脸都模糊得有点诡异。
这面镜子让她感觉有些不安,才照了一会儿,她就很快放下镜子,不敢再看。
她头一回体会到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恐惧感!
常福泰比之上次碰面时老了不少,也黑了些。从广西一路赶来实属不易,丧徒之痛,更让他沧桑不少。
一双苍老麻木的眼睛死气沉沉,直勾勾望向虚空处。
他整个人也散发出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常福泰没有回答王落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黎三娘欠我一个人情,我写信找她,她却不理不睬。”
“等等?黎三娘?”王落又一惊,还是替她解释,“三娘已经去世了。”
常福泰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面上泛着灰气,神色木然地张开口:“我给她写了很多封信,一路走一路写,她后来才回信给我,却找借口,说她已经死了。我再写,她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王落抿起唇,一手悄然握上腰间的骨刺,另一手垂下摊开,长针从袖中滑落到掌心,握紧五指缝里。
什么镜子杀人,什么死人写信……常福泰怕不是已经疯了!
“她说死了,我不信……呵呵呵……”常福泰咧开嘴,吊起的嘴角露出笑来,“我要去看看,她有没有死……”
真是疯了!
和疯子讲不通道理!
王落后退两步,忽地,她眼角余光从桌上镜子的反光中看见了眼前人的倒影。
这诡异的镜子照她照不出影子,照常福泰,却倒映出了一张青白腐烂的狰狞鬼脸!
王落心脏猛地一跳,仍要强装镇定,就像没有看见一样没再说话,笑着慢慢后退。
这镜子……这镜子不知为何,她看了后十分害怕,可镜子既然能照出已死的常福泰的真面目,说不定也能派的上用场。
常福泰仍旧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在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生机一般。
她全身都绷紧了!一点点慢慢后退,就在她退到窗户边时,常福泰和刚才一样,浑身僵硬地扭过头,王落甚至觉得能听见他身上骨头拧动时发出酸涩的嘎吱响。
她也僵硬在原地,好像身体里的血在那一刻被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