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392)
他是偷溜进来的,没有人给他指路,他根本不知道本地卷宗都是怎么个摆放法,只能自己凭感觉摸索去找。
先大略翻了翻,从五十年前的卷宗找起,专找大案。他发觉一应卷宗全是关于倭寇流窜作案、海匪的,又或是生意上的大案子。
这地方几乎人人做生意,家家做买卖,世上牵扯到钱就没有干净的事儿,案子也颇多,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人之恶在数行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遗光看了很多,一开始还认真看,后来只专挑着“卫”字眼去找,哗啦啦一本翻完,看见没有,又去翻下一本。
花整整一夜时间找遍了前五十年到前六十年地方志加案件卷宗,依旧找不着。
姜遗光往下翻,决定从四十年前开始找起。
这些卷宗上都标着圣德纪年,那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
当朝皇帝在位三十年,许多人已忘了先帝的雷霆手段,甚至不知先帝年号谥号,圣德通宝也俱被官府回收后,陆陆续续重铸新钱。
官府上时不时要查徵宣卷宗,却不会查先帝的,久而久之,圣德帝年间的卷宗基本湿潮破旧不能看,不仅经不起大动作翻阅,还生了不少蛀虫,这也给姜遗光带来不少麻烦。
正小心地翻着,姜遗光发现了一些端倪。
原来,本地原名荃州,地域辽阔,中心一片广阔湖泊,名曰灼月湖,后来先帝觉得荃州实在太大,担忧无法管辖,将老荃州拆分一分为二,以中心湖泊为界,左边为新荃州右边为星州,分别派知州管辖。
拆分时间久了,许多人就忘了新荃州和老荃州之分,只知道荃州与星州,两州相邻,风俗人情亦相似。
灼月湖……他们来时的船好像经过。
姜遗光若有所思。
他这几日都泡在县衙的藏书阁中,不眠不休翻看,只可惜,当他把几层书架全部翻完后,也没有找到关于卫家关于骨瓷的一点踪迹。
同姓的卫家倒是找到不少,只是却没有找到卫善元这个人。
不过……闽省相较起其他地方又更注重同姓宗族势力,同姓即是同根。所以,他看见的卫家或许也和当初的那个卫家有关系。
按着这个思路,他又找出些东西来。
此刻,他打开的卷宗上,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一桩大惨案。
圣德二十五年,也就是四十七年前,当地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巨大飓风之灾,飓风后,又是暴雨数日,洪水泛滥。
当地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尽管洪水退去很快,可依旧死伤无数,三步一尸,五步一坟。
剩下活着的人,地被淹了,房子塌了,又有不少人因为吃在洪水中泡过的食物而生了疫病。
当地官府好不容易等来赈灾粮,卫家却在此时联合其他世家大肆囤地,以三两一亩的贱价收良田,又把无处可去的流民买为家奴。
作为家奴,自然是管饭的,一天一顿,吃不饱也饿不死。在官府看来,屯地是大罪,但放在当时百姓眼里,卫家既买了他们的地,又让他们能吃上饭。可比只会叫他们等赈灾粮、还让他们用做工换粮食的官府强多了。
当时本地知州忙着赈灾之余还要和卫家斗法,卫家家大业大,趁着灾难很是发了一笔财,风光一时,又凭借庞大宗族势力狠压官府一头,连当时的知府都被他们控制住,奏折都难以送出这荃州地带。
到后来,卫家很快就遭到了清算。
抄家、砍头、流放……女子充官伎男子发配边疆,偌大卫家在几行字间灰飞烟灭。之后的卷宗,再见不到卫家之事。
只是也没提卫家和瓷有什么关系。
圣德二十五年……姜遗光按着这时间去找地方志,翻到了些踪迹。
“……荃州出名瓷,闻名一时……”
“以卫家,赵家,薛家为最。卫家以牛、羊骨粉入釉,所制骨瓷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
竟然真是这个卫家……
只可惜,卫家只在地方志上占了短短不到一页篇幅,往前往后翻,都没了卫家事迹。
他记下了卫家祖籍所在,在如今星州内。
月光如洗。
姜遗光躲在藏书楼里,悄悄将书籍放回原地,又悄悄离开,像一抹无声的影子。
看守书阁的老吏睡得正香,不知道有个小贼偷潜进来,翻了好几天的卷宗。
客栈内,黎恪喝过安神汤后,睡得格外熟。
小二没有在深夜动手。他知道,这时肯定有人在守夜。所以,在天才蒙蒙亮时,他已经在厨房里烧了热水,带上干净布巾上楼去。
那群守夜的果然没起疑心,他轻悄悄推门进房间后,托盘上加了蒙汗药的布巾悄悄罩在床上那白面书生的脸上,不一会儿,他便睡得更熟。
小二大胆起来,从他枕头下翻出一面照不出人影的铜镜后,塞进怀里,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出来,往楼下去。
而后,他就光明正大拎着菜篮从客栈大门走了。
只要他回到村里,丁阿婆自然会保佑他。这几个外乡人算什么?
那厢,姜遗光伪装成的少女在码头登上了船。
他不知官府什么时候会发现藏书阁被人闯入一事,也决心尽早离开。
第189章
灼月湖很大很大, 清透,碧绿,湖边种着大片梧桐树,垂落万千树须, 有时榕树花开, 红绿相间美不胜收, 实在不负灼月美名。
姜遗光就坐在客船二层,来来去去的船工和游人没有一个会给这个坐在角落、衣着和样貌都没什么特别的“少女”多投去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