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2)

作者:往生阙

姜遗光平日只能伪装行事。他从不在意自己衣着如何,也无半点寻常人的羞耻心,男女服饰于他而言不过几层布料,无甚区别,扮做女子还要方便些,不容易让人往他身上想。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书馆,无视周围学子忽然矜持起来的行为,放柔声音对柜台后的人说:“劳驾,我家少爷又写了新话本。”

掌柜正忙着呢,一抬头,大喜过望:“姑娘好久没来了,可叫我们挂念,是无常先生又出话本了吧?”边说边叫来位婢女把人往楼上请,“之前那些卖得可好呢。”

姜遗光低声道:“先生有些事耽搁,故来迟了,见谅。”

因着收养了这么一位被排挤的孙儿,仵作老姜头也不大受人待见,仵作本就贫穷,家中全靠姜遗光写话本卖字画为生。他有不少笔名,其中一个就是如今大火的“世无常”,为自己和书馆带来不少进项。

前些日子姜遗光伤了右手,花几日学会左手写字后才开始动笔,这就耽误了不少时日。

掌柜的哪里敢怪,生怕态度不好失了棵摇钱树,叫来小二看柜台,引着人往楼上去详谈。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底下书生们才重又活动起来,偏生又各自做出正经模样,满口圣人之言,更有甚者高声念诵起诗词,声音清朗,奢望楼上也能听见些。

掌柜的可不管楼下那群正值壮年的书生们,他满脸堆笑,问:“姑娘,这回无常先生又写了什么?”

姜遗光:“公子近来听了些奇闻异事,心有所感,便写了本志怪。”他将包裹解开,露出里面的手抄本,封皮上写着书名。

一听是不好卖的志怪类话本,掌柜心里有些为难,但出于对那位公子的信任,还是接过书。

“将离?”掌柜有些纳闷,“既是志怪,为何起了个花儿名?”

将离是芍药花的别名,这本书又属志怪,莫非是指芍药花妖?

再一看,这位婢女似是为了应景,幂篱上与腰间扎着的手帕上也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花,秀丽非常。

不,等等,芍药虽常与牡丹并列齐名,可牡丹属阳,芍药属阴,阴气极重,又有惜别离别之意,有人也以芍药为不详。因此,它还有个别称,那就是鬼花!

想到这儿,掌柜认为自己明白了那位公子的寓意,更对这本志怪期待起来。那位婢女安静不作声,只揩了绣着芍药花的手帕轻拭手腕,又系回腰间。他不敢冒犯,移开眼,翻开话本细细阅读。

话本不厚,不过几十页,说某地有一位名叫将离的妓女,性格孤僻古怪,却生得国色天香,加之琴艺高超,很受追捧。因缘巧合下,将离救了一位白茸的富家女子,二人一见如故,白茸主动提出替将离赎身,认她为义妹,二人同吃同住,亲如一家。

当看到白茸有一位俊美的兄长时,掌柜忍不住面带微笑,以为接下来就是花妖与书生的故事。

直到他翻开下一页,陡然转变的剧情令他惊愕不已。

透过薄纱,姜遗光能看到对方越来越奇怪的表情,迫不及待,又恍然大悟,还带了几分后怕。天气潮冷,可掌柜的脑门上竟硬是渗出了冷汗。一本看完,掌柜还有些怔愣。

“如何?”姜遗光问。

他以往从未写过志怪,都是写些书生最爱看的才子佳人、受人赏识一步登天类小说,近日突然福灵心至,想到这么个故事,便记录下来,拿去售卖。家中宽裕,即便赚不了几个钱也无所谓。

掌柜回过神,摸摸额头,从袖中掏出手帕擦干净,他现在还有种背脊发凉的后怕感,忍不住苦笑:“这本虽是志怪,可也实在太吓人了些,结局更是离奇,无常先生的书迷们未必爱看……”

姜遗光静静听他说完,才道:“只说多少就是,照以往买断,不必分成。”

掌柜其实很想让无常先生改改,不过对方只是位婢女,遮掩面目来书馆卖话本,从不泄露身份,想来不差钱,遂歇了心思。

姜遗光得了银子,照旧往小路走,拐进来时的僻静小巷,正要摘了幂篱脱去外套,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

有人跟着自己。

是求财?还是动了别的心思?

摘幂篱的手抚了抚,垂下,姜遗光脚步不停,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继续往小巷深处去。

腰间短匕已取出,紧贴腕骨,随时准备出鞘。

越往里走,愈发幽深阴冷,深绿色苔藓爬满青石砖,一股湿漉漉的潮气往鼻子里钻。跟着的人并未停下,没出声,可姜遗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影随形,并未放弃。

小巷尽头有两处拐角,右边是更狭窄的小路,通向其他巷子尽头,左边那条则是死胡同。

姜遗光放慢了步伐,好似已到了目的地。在小巷尽头,他并未停下,而是借着右拐的转身姿势,无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落日余晖洒进巷中,形成一道倾斜着切割阴阳的分界线,依稀可闻外头人群回家三三两两的吆喝声,书生们借酒尽兴高谈阔论,妇女教训小孩儿,小贩高声吆喝,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那股被窥探的感觉……消失了。

姜遗光定定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不会错的,方才有人尾随。

墙壁两侧粗糙,若是有人身手了得,在自己回头前攀上墙头躲避,也不是不可能。

“婢女”身份暴露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到不得已,他不想闹大。

姜遗光方才已借着转身的瞬间看清了右侧的小路,通畅且没有危险,他后退两步,忽地猛转过身,闪身冲进小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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