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146)

作者:往生阙

“就是这些东西。”姜遗光说,他用一根小木条翻拣那堆虫,“我用罐子藏了一些虫,任兄收走鬼后,我回去看,发现那些蚂蚁全死了,一只不剩。”

“至于这些蛆虫……”姜遗光挑出一两条,小树枝横放在二人中间,表情难得带了几分疑惑,“蚂蚁可从土里钻来,蛆却不会凭空扎堆,一般而言,腐烂、腐坏之物才能生蛆。”

“以人为例,现已四月,稍有回暖,一具尸放在野外,需三四天腐化生虫,要是不做处理,埋在土中,则更快些。”

“蛆为蝇幼体,一日结蛹,再一二日,破蛹成蝇。”

姜遗光指指这些蛆虫:“黎兄,你在家中,可有感觉蝇虫变多?”

黎恪摇摇头:“不曾。”

“这样吗?”姜遗光也没失望,说,“我在庄子上也没察觉,才问问你。”

“我原以为,这样多的蛆,应当是不断有人死了埋在花下才一直生蛆,现在看来,仅是厉鬼作祟。”

黎恪明白了姜遗光的意思,同样陷入沉思。

如果每发现一朵花,花下都是人头,那也可根据这些死去之人来溯源寻厉鬼踪迹。但现在也没法子,谁也不知厉鬼从何而来,又有什么样的身世,为何会形成执念。

任槐虽自告奋勇要收鬼,真收了厉鬼后,这两日却害怕起来。

他还私下里寻了姜遗光,若是他们入同一场死劫,请他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消息,以免他被其他人针对。

黎恪的思绪渐渐飘远,忽地出声问:“过几日,往夷州一事,你可要去?”

姜遗光道:“我要去的。”

黎恪心知那恶鬼已被姜遗光使计让人收了,心里松快些,又很有些空落落。他担忧祖母和老父,可既答应了姜遗光替他查人,又怎么好推脱?

贺韫一案谜团重重,谁也不知他为何会含恨成鬼,又四处寻自己的眼珠儿。至于闽省卫家,更是无从查起。

就如眼前这花下人头,不也是桩无头公案吗?

黎恪长叹口气:“既然善多你要去,我也一道去罢,我虚长你几岁,好歹多吃几年饭,在闽省也能照料几分。”

姜遗光想了想,说:“我们交易时,没有说这条。”

黎恪不禁笑起来,道:“既是交易,也不是交易。你就当做我对你的照拂吧。”

“照拂?”

“对,我看你很有些亲近感,不如今后以兄弟相称,可好?”

姜遗光看了他一会儿,发觉黎恪没有说谎,便也实话实说:“不必,我的亲友都死了,你要想当我哥哥,恐怕也有大祸临头。”

黎恪一怔:“此话怎讲?”

姜遗光便把自己的身世三两句话说完了,末了,添一句:“算作交易就好,交易完了,你我两清,不必再扯其他关系。我不信命数,可有些事却也说不清楚。”

黎恪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姜遗光看他不像害怕,又道:“做交易,一事毕一事清,要我做些什么或赚银钱,我总是能做到的。要变成人情或其他什么,该还时,我还不清。”

对方摇摇头:“我不需要你还。”

姜遗光微不可见地皱皱眉。

他发觉对方说的全是真心话,没有一句虚假。

这也没什么,有不少人发下誓言的那一刻同样信誓旦旦,自认为一定能做到,后来还是因着各种原因毁诺。但黎恪……似乎不像。

黎恪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不知你从前发生了什么,对人情世故近乎一窍不通,也好似无法理解常人情感。但以你的聪慧,即便无法理解,也能推演,且在旁人面前做出和其他人无异模样……”

姜遗光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好似一尊人偶。

他并不奇怪黎恪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对方在镜中时就有意无意提醒自己,看出了自己的“不一样”,但却不像赵瑛那样抱有恶意。

黎恪又道:“只是这事,又不必看得太重。庸人才求自己处处同人无异,古往今来,但凡成就一番事业者,从不担心别人说什么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你我既已走上这条路,注定就不能和常人一样生活。既如此,又何必在意他人如何看待?”

少年比他矮小半个头,因着身量单薄,看起来更显幼态,黎恪本想摸摸他的头,心里叹息一声,还是把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姜遗光这才说:“我并不担心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要好好活下去罢了。”

他盯着黎恪,脸上平日挂的笑完完全全消失了,一张脸更有些似人非人的奇诡感:“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若真毫不在意,恐怕活不到现在。”

黎恪还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既如此,我跟去夷州,路上可以提点你一些。”黎恪道,“以免你有时露馅。”

“算作你替我找出厉鬼的报酬。”黎恪说,“至于其他的……我也想查些事,作为交换,到时还请善多助我一臂之力。”

姜遗光默了默:“成交。”

……

从黎恪家中出来后,姜遗光才去赴凌烛邀约。

和上回不同,凌烛只带了一个人,正是上回见到的唐垚。

几人各自见礼,寻了家清静茶馆,找角落里坐了商议事。

因担忧无处不在的近卫听了去,凌烛率先叫小厮呈上来一个包裹。

解开包裹,里面放着一册账本。

凌烛道:“你打听的另一件事,暂时没什么头绪。但那闽省卫家,我倒是发现了些。”

说罢,他打开那册不知放了多久,还带着霉味儿的账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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