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1109)

作者:往生阙

白骥去世了。

在姜遗光离镜前半个月左右的一个晚上,白骥坐在院子里煮茶。躺在醉翁椅上睡了过去。下人们以为他只是小憩一番,没料到白骥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众人吃惊之余并不奇怪。白骥年纪本就不小,一路辛劳赶路,体内留下暗伤也是有的,加上山中寒冷,许多老人都熬不到来年春天。唏嘘后帮着办了丧事也就完了。

白家跟着来的小辈整日跟在秦亘身后转悠,对这位叔父的死悲痛了一会儿,很快也放下。白家其他奴仆也有不少生了外心。只有白骥的小侄孙悲痛不已,日日只喝一碗清粥,说要给堂叔公守孝。

一个小孩子,其他人哪有那么上心,他自己要守孝其他人也不会太操心他,是以姜遗光见到这孩子时,小孩儿的圆脸也变得尖尖的,两边脸颊肉往里凹。

他见到姜遗光倒是很规矩地行礼,问什么答什么。一问一答间,姜遗光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秦亘……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到最后,姜遗光问阿寄要留在骊山还是回巴蜀老家,或是回京城,都可以随他。阿寄睁着一双消瘦后显得更大的大眼睛看着他,怯怯道:“我……堂叔公说了,我要回去……”

他紧张地看看周围,踮着脚示意姜遗光弯下腰,而后小声地在姜遗光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堂叔公说,老家有公子想要的东西,他让我带公子你回去看。”

姜遗光抱住他的手微微一紧。

“好。”他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伸手抚了抚阿寄僵硬的背脊,“好孩子,我会送你回去。”

姜遗光离开后,阿寄才好像活过来一样听到了自己的呼气声,他刚才整个人都僵住了,回过神来,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不是冷的,是被吓的。

阿寄摸摸心如擂鼓的心口,满头冷汗。

那位公子变得十分可怕,尽管他看上去温和了很多,可当他凑近时,阿寄就感觉自己好像面对着什么凶恶的猛兽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姜遗光定下了去巴蜀地的时间,就在下旬,他们最好赶在年关前出长安到巴蜀,等过了年再回京。

几个随从打扮的近卫跟在姜遗光身后,看他好似漫无目的地走在驻地中,皆有些迷惑。

姜遗光转了一圈,又进驻地的大营看了看,发现变化很大。

多了许多从骊山行宫里搬来的物什,都是些好存放的瓷器漆器等。唐时器具摆放在大梁样式的房屋内,颇有一种错乱感。

人却少了很多,据近卫们说因为大雪再有几日就到了,届时积雪封山,再难进出。所以这段时间驻地里很多人都住在骊山的行宫内,想争取大雪前多研究些东西。

“陈姑娘和秦大人都在山上呢。”近卫道。

姜遗光:“哦?那蒙先生呢?他在哪儿?”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秦亘,这让不远处跟着的几个随从松了口气。近卫道:“蒙先生就在营地里,听说这几日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公子,才没能来拜访。”

“病了?”姜遗光轻轻地反问,又好像没有在问谁,自言自语般,“我记得蒋大夫也和我一起离开了地宫,他在什么地方?不能让他来治病吗?”

近卫道:“上个月,蒋大夫跟着上山,在山上不小心摔着了,现在也整日在房里,不见外人。”

姜遗光担忧道:“我们好歹同生共死过,既然他们病了,我当然得去探望。”

近卫们劝不动他,只能听从命令准备了些礼物,然后带他找上蒙坚住所。

还没进去就能闻见院子里飘着一股又浓又苦的药味儿,打开门往里走,四处陈设都是新的,只是仿佛也被病气和寒冬抹去了一层光似的,无端显得黯淡。

看起来不是装病。

等见到躺在床上瘦成一张纸的蒙坚时,姜遗光不免露出吃惊之色,快步上前:“你怎么病得这样重?”

蒙坚张口还没说话就是一连串咳嗽,捂住嘴的手帕里溢出血丝,他有点狼狈地赶紧擦去,缓了好一会儿,费力开口:“姜公子,让你看笑话了。”

姜遗光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不像寻常生病。”

蒙坚苦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我后来又进了一次地宫,在地宫里中了毒,这毒谁也解不了,只能……慢慢养着……”

“和我一块儿中毒的兄弟们,都没了。只有我还活着……不过,我恐怕也没几天了。”

“大夫说,我的五脏六腑都烂了,就算现在解毒也活不下去……”

姜遗光面露哀色,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似的。

蒙坚反而拍拍他的手,释然一笑:“因为这个原因死,我也算死得其所,不亏。只是……我这辈子还是没能解开大秦地宫之谜。”

“还有,我总欠你一句道歉。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虽然……说出口也不能弥补什么,只是让自己心安的借口罢了。”

姜遗光疑惑:“道歉?你并未做过亏欠我之事,为何这么说。”

蒙坚细细打量他的脸色,看他好像的确不知道,心下怅然复杂,还是改口道:“没什么。”

“对了,我记得你在进地宫时,向我打听过九鼎一事。我听说陈姑娘也在查此事,姜公子,你可以问问她。”

出了蒙坚的屋子,姜遗光走出数十步,回头望着仿佛半空中都飘着药气的房屋,轻轻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蒙坚因为什么道歉,他也知道,驻地中有不少人都在窥视他的举动。于是他干脆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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