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1090)
姬钺任由奴隶们服侍、收拾房间,悄悄放慢了气息,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微弱绵长,这样可以让他少吸入一些花香。等这些人一走,他马上将窗户关上,香炉浇熄了,又把茶水浇在手帕上捂住口鼻,隔着湿润的布巾深深吸气,胸间那股奇异的喜悦才慢慢平歇下来。
到现在,他非常确定朱纱鹊的花香味有古怪。这香味就像把钩子,让人闻了还想继续闻,要不是他一鼓作气,恐怕早就沉溺在花香中无法自拔了。
想到女奴向他介绍时说的花香能引人入极乐之境,姬钺就觉得可笑。
这也配叫极乐?和五石散差不多吧?整个国家的人都没察觉到古怪吗?竟然还任由这种毒花开满整个王城。
不多时,姜遗光来了。
他也换了身衣服,神色恢复了清醒,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
“的确是花香的缘故,这花香有毒。”说着,姜遗光示意姬钺伸手,蛊虫立刻流蹿到他手上。
姬钺再次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不得不咬牙忍住。
少顷,姜遗光收回手。
“我和你一样,也看见了那些东西。”姜遗光说,“来的路上,我问过了几个人,他们也都看见了,他们还告诉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按理说会看到幻象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可在花香带来的不自觉的愉悦下,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份诡异。
对啊,看见了,那又怎样呢?
还有人笑着说,可能是神鸟的惩罚,等到庆典之日就好了。
神鸟的惩罚应该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可他们还在笑。他们脚上手上都沾了血一样的花汁,陶醉又迷恋地吸吮花苞,飘飘欲仙。
“神鸟和庆典是什么?”姬钺奇道。
姜遗光:“应该是他们信的某个神?那些奴隶不敢说,明日不妨问问公主。”
有些事奴隶未必不知道,碍于身份不能说罢了。
“对了,我还打听到公主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奴隶,名叫阿勒吉。如果公主不愿意见我们可,以从阿勒吉身上试试。”
姬钺点头:“好。”
二人决定共住一间,他们都不知夜里会发生什么,遂定下轮流守夜,姬钺守上半夜,姜遗光守下半夜。
行宫里也有人打更报时。
更锣声敲响后,姬钺将蜡烛吹熄了一半,坐在胡凳上陷入沉思。
荼如国这个名字……他隐约听过,但他实在不熟悉。若说大梁的邻国他还能数上几个,可这是千年前的唐朝!他对唐朝了解都不多,更遑论唐朝时远在沙漠的一个小国?
姜遗光说发现他时,他中了剧毒。
姜遗光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过去的事……被遗忘的记忆……
夜风渐凉,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虽说入镜人在镜外可以称得上寒暑不侵,可一到镜内,他们好像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普通人。
“善多,你根本没睡吧?”
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睛嗯一声:“你要和我聊什么?”
窗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还记得黎恪吗?”
姜遗光:“他怎么了?”
姬钺:“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姜遗光:“世间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不论是物还是人,总是会变的。”
姬钺轻叹:“的确如此,我变了,你也变了,可你又好像没变。”
“我舍弃了很多很多,可我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山海镜,十八重死劫的尽头,真的是长生不老吗?”
姜遗光睁开眼,注视着床帐:“谁知道呢?”
“你就没有好奇过吗?”
“有,但好奇也无用。走到尽头,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而已。”
他不知自己生来为何,自然也不会恐惧死亡。
姬钺轻笑两声,“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一时间,又静默了。
“我打听过你的母亲。”
姜遗光微微侧头:“哦?”
“也不必我特地打听,到了我这个地步,自然有人送上消息来。宋夫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也是历朝历代唯一一个能过十五重劫的人。”
姜遗光平静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是第十五重。”
“是啊,所以我很怕,担心自己出不去,担心自己即便活过这一次,又活不到下一次。”姬钺垂下眼,长长眼睫遮住满目晦涩阴霾。
“姜遗光,如果有的选,我恨不得从未生在皇家,从没有听过什么山海镜。”
“如果我们将来不得不为敌,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也是,你千万、千万别放过我。”
姜遗光侧过身,直视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等你回京,你自然就知道了。”
更锣声再敲响,一声声从远处回荡开来。
姜遗光坐起身:“该我替你了。”
二人交换了位置,姬钺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他也没睡着,等了一会儿后,又和姜遗光说起闲话。
“不瞒你说,从前我是恨着陛下的,我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有这么多入镜人,不会有这么多惨事。”
“但现在不一样……”
姬钺的口吻变得无比郑重。
“其他时候我都有可能骗你,你可以不信,但此刻,我这句话发自肺腑,没有一字虚假。”
闻言,姜遗光端着烛台,坐到床边一张绣凳上:“你要告诉我什么?”
姬钺嘴唇动了动。
“你不要恨陛下,你最好相信他。”
姜遗光不可避免地想起母亲最后留给自己的几句话。
她也告诉自己,要相信陛下。他们知道了什么隐秘?为什么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