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1046)
姬钺盯着地上大王渐渐发僵的脸,扭头,蹲下去,直视着公主的脸,轻轻晃她,问道:“公主,您的孩子呢?”
公主双目呆滞,慢慢抬起头。
外面风声更烈,携着沙土噼里啪啦打在天狱高塔的墙壁上,密集如雨。
姬钺又问了一遍:“公主,你的孩子呢?”
公主的眼睛渐渐回神。
其他几个入镜人也进来了,李愿把重伤的阿勒吉也带了进来——他差点被陷入疯狂的士兵们打死。
那些人看着正常,实则已经半疯了。就算李愿偷偷把人带走,那些人也拼了命地攻击别人,手中武器全都对准了往昔的同袍。
李愿把几乎奄奄一息的阿勒吉带到公主面前,说:“公主,您看,你还认识他吗?”
公主盯住了阿勒吉。
李愿说:“这是阿勒吉,你不认识了吗?他快死了……”她的话停住了,不可置信地低头往下看。
一只手从她的心口洞穿而过。
那只手的主人,就是自己面前的公主。
李愿这时候才发现,公主的眼睛……不是她以为的麻木呆滞。
那是一双死人才有的涣散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
恶鬼就是这么看人的。
阿勒吉只剩一口气,这口气为了能最后见公主一面而吊着迟迟不散,直到现在,他终于倒了下去,气若游丝:“她……她……”
姬钺和傅贞儿、李挽妍都在他们身后,没看到发生了什么。直到李愿倒下,心口一个大洞,阿勒倒在地上,三人顿时惊觉毛骨悚然。
阿勒吉终于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她……不是公主……”
说罢,头低下去,咽气了。
……
姜遗光早在外圈人慢慢往长廊上退时就跟着往外钻了。
这里有姬钺他们在,那几个人想活命就不会出岔子。于是他决定来到外面看看神鸟像修得如何。
长廊里狭窄,再怎么长,也很快被人群挤满,最前方的人因长廊尽头通神庙后殿广场,广场上空无遮盖,出去定然又是沙尘滚滚,所以他们不肯出去。
前面停下了,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挤进来。很快就变得拥挤。
但这显然不是终点。
人更多,长廊中更拥挤,已经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空气都变得稀薄,无法呼吸,喘不上气来。有人在哭,有人叫骂,有人拼命伸出手挣扎……也有人慢慢没了声息。
在拥挤前姜遗光就感觉出不对劲,他没有挤在人群里,而是选择跳上墙直至离人堆三尺高,蜘蛛似的攀住墙面一路前行。
有人抬头看着他,想叫住他。有的发觉不对,想请他帮忙把自己带出去,可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他来到了门边。
在门边的人们已经死了。
可能是挤死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闻到了血腥味,从人们嘴里、或脚下传来。他看到那些人的手还搭在门栓上——他们想开门,可是推不开了。
人群如沸腾后凝固的油脂,停留在此刻。
姜遗光慢慢挪过去,用剑插进门缝上下一划,将里外的门栓都削断,把门推开。
拥挤的“人群”被挤出了一小截,又停在了原地,不动了。
姜遗光踏着高高垒起的、脸色苍白的尸体,随手撕下一块面料蒙住脸,艰难地向前跑去。
风沙中,他见到了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白骨巨像。花坛、白玉石砖地面都被埋没了,脚下黄沙越来越厚,那些建神鸟像的人也都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这里的风远比天狱外的狂风更急、更迅猛,姜遗光捂着眼睛在沙中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半边身子都被埋进黄沙里的人,伸手想把他拉出来,却发现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的脸上蒙着厚厚的尘沙,头发里全是沙子,姜遗光松开手后,那人倒在沙地中,重重地弹起一堆尘灰。
国破……灭国之日就要到来了吗?
到底是为什么?他还没弄清楚。
姜遗光仰头望着神鸟像,可黄沙漫天,他看不清。
他听到了无数沙砾碎石被飓风卷着打在神像上的声音,他还听到很细微的,好像什么地方正在崩裂的声响。
很快姜遗光就知道了。
是神鸟像。
神鸟像要塌了。
公主的孩子应该生下来了吧?
神鸟像倒塌,风沙会淹没整片荼如。
他也会死。
奇异的,姜遗光没有任何悲痛或惋惜的情感。他在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弯了弯嘴唇,笑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在临死前会多出些平常无法体会的感情,看来还是没有。
姜遗光爬上神鸟像,一路攀爬到最高处,也就是三首鸟正中的那颗鸟兽,他发现那里挂着一个人,应当是工匠之一,他已经死了。
而白骨雕成的鸟兽的眼睛部位还是空缺的,脑袋挖通了一个洞,只要把两节指骨一左一右填进洞里,就能填上眼珠。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人,手中软剑一动,便削下两节指头,再飞快地剔去血肉。
期间,脚下神像隐隐颤动,到后来颤动得愈发猛烈,随时可能倒塌。
姜遗光动作更快,在神像崩塌前一瞬,他将两节指骨塞进了眼眶。
一瞬间呼啸而过的风沙巨浪掩埋了所有。
神鸟像头顶的人也像一片羽毛一样,被风吹落在地,失去了意识。
日落,月升。
……
镜外,京城,某处据点。
某近卫翻着卷轴,烦躁捏眉心:“他们已经入镜很久了,整整一个月,还是没有出来。”
另一个人说:“二十天前出来了两人,十天前也出来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