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251)
没隔一个钟头,两人就气势汹汹杀上门来了,赵青萝将一个厚厚的布包塞给闻亭丽。
“这是什么?”闻亭丽一怔。
“钱啊,我们可都听黄姐说了,刘老板已经着法租界公审局告你了,一旦开始打官司,不论你是输是赢,对你只有坏处,这是我和燕珍珍临时凑的,一共是四千大洋,别嫌少,待会我们一起想办法,肯定会有不少同学帮忙的。”
闻亭丽眼圈一热:“你们这是要干嘛!事情还没到这地步,我是不会认赔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电影公司的老板向来跟报社关系好,当心他利用舆论大肆败坏你的名声,眼看《南国佳人》就要上映了,将来还有无数部电影等着你拍。为着你的前途考虑,只有想办法先把事情压下去。”
“可是——”
燕珍珍不容分说手帕的钱塞给闻亭丽:“要么还有一个息事宁人的办法,那就是跟刘老板签卖身契。别说你不肯签这份不平等条约,我和赵青萝也不会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
闻亭丽不忍心再拂好朋友们的一片好意,二来也怕厉成英那边计划有变,只好由好朋友陪着去筹钱。
这一下午,她们四处奔波,务实中学那帮老同学里头不乏家境出色的,但交情总归没那么深,陆陆续续找了十几个同学,勉强凑到三千大洋,远远不够,最后倒是邹校长听说闻亭丽遇到难题了,主动令人送来五千大洋。
闻亭丽感动不已,忙要找邹校长当面致谢,可惜老人家年底太忙,等她们赶到务实中学时,老校长正忙着跟校董开会,在外头等了一个多钟头也没能见上一面。
三人悻悻然回来,高筱文突然找上门来了。高家千金出手不凡,一进门就甩出一张两万大洋的支票。
“放心,我这张支票可是真的。”高筱文有点蔫头搭脑的,“昨天的事算我对不起你,我真没想到宁波颜家也能垮成这样。”
她并不清楚昨天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当是颜家准备用一张假支票骗闻亭丽免费拍广告,自己不但没能帮上朋友的忙,还害得朋友差点被骗。
这让高筱文深觉没面子。
怕闻亭丽不肯收,又强调道:“就当是傲霜粉膏的广告费。前一阵你那样卖力地在剧组帮我做宣传,这一月柜台上粉膏销量足足比上月多了两成,你又一贯讲义气,这笔广告费从来没有开口同我要过,这次干脆一次性结清,往后你还得继续卖力帮我做宣传,听见没有?”
闻亭丽还能说什么,只得先收下,几人盘腿坐在闻亭丽的床上数了一数,共是三万两千大洋,加上闻亭丽手头的积蓄两万四千大洋,也才五万多大洋,依然不够。
晚间,黄远山找到闻家。
闻亭丽应声开门,不禁愣在当地。
“月姐!”
月照云站在黄远山身边,笑着说:“没打招呼就来了,不怪我们冒昧吧?”
燕珍珍听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月照云,眼睛都直了,乐憨憨冲上去握着前辈的手,半晌都舍不得撒开,黄远山趁这功夫接过周嫂端来的茶,对闻亭丽说:“上午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照云是个仗义人,她听说片场失火的事,早就说要来上海一趟,今天到上海后又听说你准备跟刘老板打官司,马上让我带她来找你,说是要帮你一起想办法。”
月照云正色对闻亭丽道:“刘梦麟的难处我能理解,但他的做法实在太急功近利了些,演员这一行,最忌讳随便签合同,头两年我也见过两个颇有天资的新人,都因为涉世不深被一纸合约束缚住,从而被迫去演一些不入流的片子,我和远山讨论了很久,这场官司不能打,一则,官司往往一打就是好几年,这期间,刘梦麟会联合其他电影公司的老板封杀你,即便将来你胜诉了,你的演员之路也会彻底葬送。
“二则,我和远山已经打听过了,这次刘梦麟是有备而来,为了将损失减到最低,他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社会人脉,法律界、租界公审局、报社,三管齐下,官司期间,你会迎来铺天盖地的舆论谩骂,不把你的名声彻底弄臭,他是不会罢手的。即便你赢了又如何,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从长远计,这次只有先认栽,钱,还可以再挣,前程毁了可就不划算了。”
她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票子递给闻亭丽。
是一张一万银元的银票。闻亭丽烫着了似的站起身:“不行。”
“你忘了那天晚上在四马路对面我跟你说过的话了?”月照云意味深长望着闻亭丽。
闻亭丽哑然。
“天赋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理应好好珍惜,更何况,有人帮忙是好事,这不会证明你的弱小,恰恰证明你的价值,拿着。”
这话倒是跟孟麒光那晚所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闻亭丽嗓子眼里点发哽,黄远山笑嘻嘻递过来自己的支票。
“那天给你你死活不肯收,这回总该肯收了吧?说起来当初要不是我执意要找你拍《南国佳人》,你也不会遇到这桩糟心事,这算是我欠的,不过我得事先声明,这钱将来是要还的。”
如此一来,终于凑到了九万多大洋,转眼已是夤夜时分,在闻亭丽的再三劝说下,朋友们才告辞回家。
闻亭丽独坐在客厅里出神,对着这堆金额不等的银票,心灵时而激荡、时而温暖,被一股柔情密密实实包围着,几度感慨得想要落泪。
回想这一年来认识的人、所经历过的事,活像是过了几辈子一样那么久,庆幸的是,她的心境没有变得沧桑,反而越来越有勇气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