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237)
又正色说:“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去的,巡捕房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陆家和黄金影业也会全力配合警方,相信真相很快会水落石出,闻小姐自己若是想起什么线索,记得第一时间告诉邝某。对了,澄少爷救出闻小姐后一直咳嗽不止——”
闻亭丽神色一紧。
邝志林安抚性地抬手往下摁了摁:“大夫说,可能是吸入性肺炎,需要静养几日,用过药后澄少爷就睡下了,我猜这会儿也快醒了,闻小姐最好进去看一眼就出来,你们是病人,眼下都需要休息。”
他把闻亭丽送到陆世澄的卧房门口,自己带着梅丽莎退到了一边。
闻亭丽轻轻拧开门把手。
来过陆公馆好几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进到陆世澄的卧室里面,一进去,先看见了一间起居室,原本她没有心思打量房内的陈设,然而一想到这是陆世澄的卧房,于好奇之外,还有一种浓浓的亲切感,浅灰色墙壁,镀金椴木家具,两排白色玻璃窗比寻常人家的天花板都要高。
这会儿天色已经见亮了,淡蓝色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柚木地板因历年来吸饱了蜡,在晨曦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柔亮的光泽,墙上挂了着一副中国名家水墨画,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典雅安静的氛围里。
径自从右边那扇门走进去,原来里面那间才是睡房。
进去,就见陆世澄睡在床上,闻亭丽下意识收住脚步。
陆世澄睡得正沉,床边摆着好些药瓶,在门口屏住呼吸等待几秒,确定自己的到来没有吵到陆世澄,这才继续迈着极轻的步伐走到床边。
陆世澄睡觉时历来安静,可她一到床边就注意到他的呼吸比上次养伤时粗重几分,这大概就是肺炎的缘故,她轻手轻脚坐到床边的沙发上,端视着陆世澄的睡脸。
又瞧见他露在被子外头的胳膊上敷着一层亮晶晶的药膏,凑近看,那竟是一处烧伤。
闻亭丽呼吸一滞,连忙小心翼翼端起他的胳膊细看,谁知这一碰,陆世澄闭眼皱眉在枕上转动了一下脑袋,忽然像是惊醒了,竟以迅疾的速度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枪对准她。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半空中相撞了。
陆世澄的黑眸里残留着睡意,额发散落在额头上,乍看有点孩子气。但他的状态是成年人特有的防备和机警,这大概是自小在某种环境中成长时养成的习惯,睡觉时也不会完全卸下防备。
看清是闻亭丽,他也像是滞住了。
闻亭丽呆愣片刻,结结巴巴说:“我很担心你的伤势,所以来看你。”
陆世澄定定注视闻亭丽片刻,沉默着收回枪,一头倒回床上,可才躺下去,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又背靠床头坐起来,闻亭丽一眼就认出他身上的樱白色睡衣是当初她买的那件。
陆世澄先是抬眼看看窗外的天光,继而转头淡淡瞥她一眼,不期然看见闻亭丽正一脸甜笑看着他。
“昨晚你怎么来得那样及时?”闻亭丽的声音小而甜,“你当时就在片场外头对不对?你不放心我?”
陆世澄闭了闭眼,掀开被便要下床,闻亭丽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要喝水么?我帮你拿。”
她快步从床尾绕到到另一个床头柜前,弯腰将水杯递给他。
陆世澄抬眼打量她片刻,一声不吭接过了水杯。
闻亭丽满面笑容看着他喝水。
陆世澄喝完半杯水,待要将水杯放回去,却又被闻亭丽抢先拿走,“我帮你放。”
然后,她又开始一本正经研究他床头柜上那些药瓶。
“是不是该吃药了?我瞧瞧哪一瓶是你现在要吃的。”
路易斯配药时有个好习惯,为了防止病人错吃漏吃,会提前在每个药瓶上都贴上标签,上回陆世澄在闻亭丽家养伤时便是如此了,闻亭丽很快便将那堆药瓶研究明白了,从中拿起一个小白瓶取出五片药递给陆世澄。
“先吃这个。”
陆世澄的沉默似是一种抵抗,可也只僵持片刻,便接过水杯喝了药。
闻亭丽紧接着拿起另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玻璃瓶端详,里面是一种黏稠的棕色药浆,药盒里另配一个小银勺。
“再就是这个。”她打开瓶盖,从里面舀出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陆世澄的视线从闻亭丽的脸上,静静地滑落到她的手上,不肯张口。
“你受了伤不方便,正好我在这儿,我帮帮你也不行么。”
陆世澄眼看着她手中的勺子送到了自己的唇边,忽道:“我自己来。”
这声音一出,房间里倏地一静。
闻亭丽满脸震惊,尽管此前已经听过陆世澄开口说话,但当时那种境况究竟有点迷乱的意味,事后回想总觉得不太真实,可现在,陆世澄却在她面前清清清楚楚地开口说话了。
这句话如同一声春雷,在她心弦深处震出巨大的一声响。
“你——”
陆世澄自己也有些呆住了,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从一脸惊诧到恢复镇定,仅仅用了两秒钟。
转眼间,他的表情冷静下来,用肯定的语气再次开腔:“把勺子给我。”
这一回,他的吐词更加清楚了,嗓腔是那样沉哑。
闻亭丽依旧处在一种极强烈的震撼中,眼睁睁看着陆世澄从她手里拿过那勺药自己吃了,又眼睁睁看着他将药瓶从她手中抽出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全程呆愣得无法思考。
直到听见玻璃药瓶搁在柜体上发出的真实声响,她才如梦初醒。
她欣喜若狂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