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194)
哪怕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点怀疑,她都不会像此刻这样不安,可是那里面连一点理所当然的指责、或是高高在上的审视都没有。
这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在她沉默的当口,陆世澄也在旁瞅着闻亭丽,他想了一想,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便笺簿,在上面写了个“桃”字。
闻亭丽立即明白他这是问她要不要把小桃子和周嫂接来。
她心窝一暖,摇摇头说:“前头我已经把我受伤的事打电话告诉了她,待会她就会带小桃子来医院的。不不不……不用你去接,我已经帮她们从车行雇了辆车。”
她指了指挂在床尾栏杆上的书袋:“我要那个。”
陆世澄帮忙递给他,闻亭丽当着他的面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和两张奖状,翻开给他看。
“看,这是当初我在秀德中学念书时参加校外演出的照片集,下午我那同学给我的。“
她指指照片上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
“就是她,乔宝心。你应当也见过的,我在秀德念书时同她关系最好。”
她定神望望陆世澄的神色,又说:“她家里正安排她相亲,她为了跟家里抗争,特意填报了北平的大学,现在她躲到她表舅家里去了——也就是孟麒光家里。”
陆世澄的眼睛里终于起了微澜。
“今早上乔宝心给我打电话,她说她不日便要出发去北平,临走前很想见见我,可她又不方便出来,因为怕被家里人又捉回去关禁闭,就约我去——”
陆世澄抬手捂住闻亭丽的嘴。
闻亭丽胸口突突直跳,这是陆世澄第一次打断她说话。
她怔怔瞅着他。
陆世澄缓缓对她摇头,很认真的样子。
他信任她,所以他什么也不问,她更无需向他交待什么。
闻亭丽眼圈一涩,笑容立时轻松起来。
“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答应去见她,可我不想在孟公馆逗留太久,就提前从剧组拿了一些头套和化妆品,到那后把乔宝心化成了一个中年太太,之后我带她去到附近的麦根路小吃店说话,我们都觉得这样更轻松自在,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她回孟公馆,我独自去对面的广东商行打电话,紧接着在二楼遇到了凶徒。”
这一次,她没有强调自己只给陆世澄打了一个电话,但也没有进一步阐明她究竟打了几个电话。
厉成英是她必须坚守的底线。
但她同时也在他面前做到了最大化的坦诚。
说完这些话,她心中释然不少。
再看陆世澄,发现他在微笑。
对望片刻,她顺势将自己的脑袋倚到他的肩膀上:“你笑什么?”
陆世澄在她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闻亭丽嘴角高高翘起,咕哝道:“我饿了……饭怎么还不来?”
在闻亭丽嚷饿之后不到五分钟,康乐酒家的饭菜送到了。
陆世澄在床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她吃,就像当初他重伤卧床时,她对他做的那样。
直到把闻亭丽喂饱了,陆世澄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尝尝排骨,排骨好吃。”她在旁边指指点点。
“陆先生,原来你挑食呀!你居然一块鱼都不碰?”
陆世澄手中的筷子顿在那儿,闻亭丽笑着捂住自己的嘴:“好好,我不说了。”
恰巧邝志林返回,见此情形,不禁打趣着说:“我发现只要闻小姐在场,永远不必担心不够热闹和有趣。”
闻亭丽坦然同邝志林打招呼,邝志林仔细瞧一番二人的神色,仿佛暗暗松了口气。
他特地等到陆世澄吃完饭才说正事:“那人已经抓到了,姓黄,是苏州人。”
闻亭丽忙问:“是不是跟邓天星有关。”
陆世澄对她颔首。闻亭丽喜出望外,邝志林便将来龙去脉告诉闻亭丽。
“这个邓天星也太歹毒了,我说他为什么总在剧组散播关于我的谣言,原来是为了帮人抢戏。”闻亭丽气得要从床上跳下来,又被陆世澄摁了回去。
邝志林接话:“对于邓天星这等贪慕虚荣的穷小子来说,罗家才是一步登天的踏板,这次的事固然要冒极大的风险,却能在最短时间内打动罗小姐的心,假如叫他侥幸成功了,从头到尾他只需给那苏州无赖支付一点‘人工费’,算起来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惜这姓邓的终究只是个市井无赖,眼界和手段着实太低级了些。”
外头随从敲门道:“有位闻小姐的同事求见。”
门一开,却是黄远山。
“黄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黄远山手里拎着几袋水果和补品,进来先热情地跟陆世澄问好,又跟邝志林打声招呼,这才对闻亭丽说:“明天不是要试镜了嘛,我想提前交代你几句,结果到处找你不到,适才给你家里打电话,周嫂说她正要带小桃子出门来医院看你,我才知道你受了伤,恰巧我在这附近办事,就率先开车过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亭丽恨声将邝志林的话又复述一遍。
“好个瘪三!”黄远山气得浑身乱颤,“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尽干这些缺德的勾当!难怪他前几天老就跟我打听《南国佳人》的进展,原来是打着这个馊主意,我看他真是作死!”
气咻咻骂了一顿,又笑叹:“我还纳闷邓天星这次究竟踢到了哪块硬石板呢,原来是——陆小先生雷厉风行,痛快!痛快!”
她眉开眼笑对陆世澄说:“对于《时间之沙》重拍和调换男主演,黄某举双手双脚赞成,自打这姓邓的臭小子拍了两部还算叫座的戏,就一天飘似一天,这次陆小先生出手整他,公司里就没有一个不拍手称快的,关键找来的朱小舟比邓天星演技更好,其实吧,当初我们也曾考虑过找朱小舟,他只推说自己没有档期,没想到陆小先生派人跟他一谈就谈拢了,陆先生这样有眼光有魄力,真看不出是第一次投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