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130)
还好此前请陆世澄吃过一次饭,之后又在陆公馆用过一顿晚饭,对于陆世澄的口味,闻亭丽心里大致有个数。
对着菜谱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钟,她非常谨慎地订下了五菜一汤,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陆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里:先上点心和小菜,八点之后再上正菜。
仆欧一走,闻亭丽仰头看看钟,现在是六点多,也就是说,还有一两个钟头她就能见到今晚的客人了。
这一想,她捂住胸口紧张地吁了几口气,忽又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她简直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很紧张,却又充满着期待,同时还有一点罕见的含羞,以及,一点点担忧。
至于在担忧什么,她决定先不去想它。
坐了一会,她悄悄从包里拿出高筱文送她的粉膏,出门前她特地擦了点粉,嘴上也涂上了樱桃色口红。
镜子一打开,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骤然出现在面前,怎么会有那样亮的眸子,黑瞳里像揉碎了金子,又像是春日里的水池,每一瞥都好似有水波在荡漾。
闻亭丽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自己,全然陌生,却异乎寻常地可爱,左一瞥,又一瞥,近看,远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她索性收好粉饼,直起身,趴到窗口托腮看起了风景。
望着望着,天边从橘红色变成了暗蓝色,再然后,那点蓝也消失了,到最后,天幕变成了黑丝绒似的一大块,雾沉沉,星光也稀少,街上的灯逐一亮了起来,仆欧进来揿亮房里的西洋壁灯。
闻亭丽坐到灯下继续等。
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客人,独她这一隅格外安静。
她耐心地在茶杯里沾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在心里筹划着待会见到陆世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突然间,仆欧在外面敲门。
“小姐,可以上菜了吗?”
“再等等,我的客人还没到。”
“可是再不上菜的话,厨房就要下班了。”
闻亭丽抬头,惊觉时间已到九点了。
菜上桌后,闻亭丽拜托店家用盘子将菜一一罩上,时间的确不早了,但她期待的心情丝毫未受影响,陆世澄早说了自己会很晚,也许他此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外头,客人们似乎正成批离开,走廊上充斥着醉话和笑声,不久之后,外头便彻底安静下来,偶尔有人在门外走过,也是店里的伙计。
终于,有人进来歉然说:“小姐,我们打烊了。”
闻亭丽耷拉着脑袋。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尴尬的场面了,高高兴兴张罗了一桌菜,客人没来。
十点了。陆世澄再怎么忙,这个点也能赶到了。
即使是临时有急事不能来,以陆世澄的为人,一定也会找人通知她的。
所以,他这是明明白白地爽约了。
她的一腔期待和热情,一瞬间全化作了难堪和不解。
她知道,陆世澄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但凡事总有例外。
或许,他猜到今晚这顿饭意味着什么,因为不想令她尴尬,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总之不管怎么说,再枯等下去就有点可怜了,门外又多了几个茶房,大伙都好奇地望着她,闻亭丽闷闷地起身:“麻烦帮我把菜包起来。”
回到家,周嫂吓一跳:“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生病了?”
闻亭丽进屋第一句话却是:“今晚陆先生身边的人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没有啊。”周嫂莫名其妙。
闻亭丽失望到极点,一言不发把菜盒递给周嫂,没精打采回到自己的卧室,仰天倒到床上。
周嫂有点着急:“究竟哪里不舒服?要不去请大夫?”
闻亭丽抬手盖住自己的额头:“跑了一整天,有点累到了,没事的,小桃子睡了吗?”
周嫂稍稍心安:“小桃子知道姐姐会晚一点回来,她等不及就先睡了。对了,傍晚有个叫平的女人打电话找你,她让你一回来就回这个电话。”
闻亭丽翻身爬起来,电话拨过去,厉成英的声音有点急切:“半个钟头后我来找你,你新寓所那一块我不大熟,我们在何处碰面?”
闻亭丽忙说:“我家附近有家废弃的工厂,待会你到了之后,就沿着富阳巷一直走到尽头,向右拐弯,再走一里地就能见到了,那地方白日里也没什么人,晚上更不会被人撞见,我在厂子的仓库后门等你。”
挂掉电话,闻亭丽迅速换了一套方便行动的衣裤,把手电筒塞进书包里,对周嫂说自己出去买点药,轻手轻脚走出来。
到了地方,闻亭丽先是小心翼翼察看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在仓库后门坐了下来。
在黑暗中独自等了一会,那种恼人的情绪又找上门来了。
其实比起难堪,她现在更多的是费解,这实在不像是陆世澄会做得出来的事。怎么会一句交代都没有?他自己答应了会来的不是吗?
害她白等一个晚上,他真不打算对她说句不好意思么,纵算自己抽不出空,也可以让身边人帮着通知她一句。
罢了罢了,闻亭丽潇洒地对着地上的影子摆摆手。
无论如何,陆世澄的态度已经相当明朗了,上次人家帮忙是出于一片好心,不代表对她真有什么意思,今晚的事进一步证明了从头到尾只是她自己多想而已。
想通这一点,闻亭丽心绪稍稍轻松了些,至少今后不必再患得患失,下礼拜黄远山的戏就要开机了,她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拍戏上。
她刚要闭上眼睛歇一歇,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轮胎刹车的声音,惊诧地循声望去,就见前方的小路亮起了车灯,那光由远及近,飞快地朝这间旧厂子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