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64)
“有件事,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纳兰傅惠真沉默了一会儿,“你们也想想办法。”
环顾三个女儿,缓缓开口:“你们阿爸这两日在念那个男孩的名字。”
纳兰安和两个妹妹对视一眼,脸色僵凝。
“说实话,我也不想听这些话。但是——”纳兰傅惠真拿着手帕按着眼角,“他都这个状态了,要是真的临走之前,满足不了他这个愿望,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阿妈,你才是整件事情的最大受害者,为什么反而你现在说出这样的话!?”纳兰安生气,连带怀里的咕咕也有些不安地翻动。
“我知道,无论作为母亲,作为妻子,我都是你们眼中失败女人的最佳示范。可是,我不甘愿,又如何?”纳兰傅惠真指甲掐住手心,“我是真的爱你们阿爸,要我看着他这样过世,我做不到。我担心,他走之后都记恨我。”
纳兰安仰起脸,深深吐了一口气。
纳兰安抱着咕咕,给纳兰祖看。
纳兰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抱咕咕,只是看着她笑:“她长得真像你小时候。”
“我反而觉得她更像王东山。”
“都像,像你们都好看。”
咕咕又叫了一声爹地。
纳兰祖吃惊:“她会说话了?”
“只会这么一句。笨啊。”
“怎么可能笨,她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纳兰祖仿似陷入了回忆,“你小时候也不爱说话,最喜欢自己一个人玩。我带你去看医生,结果做完智商测试,你竟然是天才儿童。啊呀,当时我可高兴了。”
纳兰祖说得很慢,也很含糊,但纳兰安每个字都听进去了,泪流满面。
她曾经是爸爸的骄傲,爸爸何尝不是她曾经的英雄?
“如果我是一个儿子,你是不是会更高兴?”
纳兰祖似乎思考了很久很久:“你们都以为我想要一个儿子,其实,我只不过是制造了一个意外。错的是我,你们没有错,意外——也没有错。”
第二天,医生上门给纳兰祖打针。
纳兰安在大门口叫住准备上车离去的医生,问他纳兰祖具体的情况。
医生摇头:“坦白说,目前他大脑、四肢的萎缩和退化已经是不可逆的,医药对他来说只是延长寿命,而不是治愈病情。”
“能不能说,大概还能撑多久?”
花白头发的医生再次摇头:“很难说。”
“请你预估一下吧。”
“或许,不到半年,也或许,就是几个星期内。”
纳兰安沉默在原地,末了才缓缓开口:“麻烦你了医生。”
她打给王东山,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王东山在电话那头,情绪也是低落,“我会尽快安排过去。”
“嗯。”
“还有,”王东山的语气听上去也斟酌了很久,“阿妈安排我,先去英国一趟,带文俊杰过去。”
“......”
“你在听吗?”
“嗯。”
“你同意吗?”
“我已经不能不同意。王东山,或许我现在可以明白,做人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伤痛
纳兰安几乎是在一种惶恐的情绪中等待着王东山的到来。
她知道,这次王东山前来,将不止一人。
说到底是不是太可笑,曾经的仇恨极度的排斥,最终自己也不得不妥协。
她不曾真正见过文俊杰,他的样貌只出现在当年杂志中的几帧照片,早已模糊。
咕咕很安静地抱着奶瓶,专心地喝牛奶。
“咕咕,咕咕。”
咕咕抬头看她,灿烂一笑。
两个妹夫都在客厅闲坐。
如果不是带着这般悲伤的目的坐在这里,如此人齐,大概便是满足了纳兰祖所说的“都在”。
她弯腰,抱起咕咕,寻找这坚定无疑的力量来源。
是纳兰心夫妇去机场接机,接回了王东山——和文俊杰。
纳兰安坐在楼上的房间,听到楼下声音,却没有下楼。”
脚步声渐近,是王东山。他站在门口,和纳兰安相隔几步的距离。
“你来了。”
“是。”王东山脸色平静。咕咕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抱着王东山的腿。
王东山一把抱起咕咕:“下楼吧。”
纳兰安摇头。
王东山伸手牵她,手心温暖。
纳兰安轻轻抽出身:“我不去。”
王东山不再勉强:“好,我去看看。”
王东山抱着咕咕下楼。
纳兰安几乎是揪着心在听楼下的声音,忽然听到文俊杰大声的哭叫。
纳兰安心跳加速,以为是纳兰祖有了异常,快步冲下楼。
却是文俊杰声嘶力竭:“我不去,我不去!”
这是纳兰安第一次真正看到文俊杰,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
王东山成功把文俊杰从英国带来加拿大,却没能把他劝到纳兰祖的病榻之前。
纳兰傅惠真几母女几乎是无所适从。
这里唯一与文俊杰相处过的,除了纳兰祖,便是王东山。其他人面对这个撒泼哭闹的男孩,是一丝排斥是一丝厌恶是一丝无奈,以及浓浓的陌生。
王东山把文俊杰拉出花园。大厅里顿时安静。
纳兰心抱着刚才被吓哭的咕咕,轻轻地哄。纳兰安和纳兰傅惠真交换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纳兰安又看那扇紧关着的房门。纳兰祖就在里面。
之前不曾有人跟他说过文俊杰会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到这外面的喧嚣。
纳兰安看着花园外,王东山把文俊杰按在石凳上,大概是在让他冷静。
深吸一口气,纳兰安走出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