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锋(11)
门口的画面,不得不说,难怪她的小伙伴惊呆了。
陈一天和薛老师在一起,他们在说话。
薛老师侧身站着,陈一天斜倚着窗框,屁股靠着窗台,双腿长得没地方搁,斜斜地叉在地上,整个身体倾斜45度。
九月末的东北大地,早有急于归根的落叶,最先褪去葳蕤,点染几分秋意。
薛老师年纪比陈一天大,可此刻,她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师者的庄严气场,倒像两个相熟的、位置平等的,女生和男生。
这世间的一切所谓美,总敌不过一个规律,那便是:刻意营造不如妙手偶得。
陈一天在家里、在奶奶面前、在和于乔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个读大学的孩子。
可他总能在某个机缘之下,漫不经心又恰如其分地,展示出成熟的一面。
脱去稚气,又未被世俗薰染,刚刚好的成熟,在小学生于乔看来,有种遥不可及的美好。
于乔看到这一幕,回想前几分钟,同学们鱼贯而出时,发出的唏嘘之声大概都源自陈一天。
于乔走到二人跟前。
薛老师双手背在身后,跟陈一天聊天的同时,身体微微左右摇晃,看样子聊了有一阵子,气氛也不错。
她看到于乔,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撸了一把于乔的马尾,又微笑着看陈一天:“跟你叔叔走吧,等你半天了。”
陈一天站直身子——他站直了就显得又瘦又高,跟薛老师告别:“那我们走了,跟薛老师再见。”
于乔跟班主任告别,嗓音清脆,几秒之内,把那个“叔叔”消化掉了。
眼前多了两包巧克力威化,陈一天站直身子的同时,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
少年说:“要不要跟薛老师分享?”
于乔把其中一包举到薛老师面前,她本能地接了。于乔又甜甜地补了一句:“老师国庆节快乐!”
薛老师看到于乔落后了,陈一天放缓步子,伸出左臂,揽在孩子的双肩包上,消失在楼梯拐角。
第8章 血泪含悲啼-8
三个人先是乘坐大巴,换乘中巴,最后要乘坐公共汽车,到达陈奶奶以前生活的乡下。
说是公共汽车,其实每天只有两班,上午7:30和下午1:30,这还是近两年才有的,早几年还不通公交。
下午1:30,镇上的小车站安静极了,完全不像国庆节当天。
陈奶奶下了车,心情畅爽地深吸了口小镇的空气。
20世纪末,中国的绝大多数人,只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那几代人里,如果有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很久,后来离开,有幸再回来,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环境的差异,会让这个人比绝大多数人眼界更开阔,心胸更豁达。
几十年后的中国,这种眼界和心胸的差异缩小了。
因为人人都会出走,都会回归。真正困守一处,出生、成长、终老的人,反倒成了稀奇。
陈奶奶属于那个年代里,心思纯善、眼界开阔、心胸豁达的女人。
陈一天和于乔,在成长中都受到她的影响,难能可贵。
于乔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陈一天童年倒是来过多次,暑假或者寒假,春节或者周末,陈奶奶则怀着“叶落归根”心绪还乡,因此,眼中的景致一般无二,小镇带给三人的三受却各不相同。
她们住在陈奶奶的亲戚家。这家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是陈奶奶的姑姑,迎接他们的是老人的儿子、儿媳,五十多岁年纪,他们和子女共同开了家养鸡厂,住处离养鸡厂不远,房间坐北朝南,一排好几个房间。
当天安顿下来,隔天就下起雨,出行计划只好取消。
主人家有个小男孩,叫陈奶奶“姑奶奶”,身量比于乔弱一些,也在上小学。
头一天彼此都不熟,小男孩露面也是畏畏缩缩。第二天吃完早饭,那孩子就跟着于乔跑到他们屋来,嘀嘀咕咕的,没一会就混熟了。
陈奶奶跑去跟她的姑姑聊天,于乔有了新朋友,俩人打得火热,陈一天百无聊赖,从抽屉里翻出一台废收音机,对着窗外的光线研究起来。
快晌午,陈奶奶问陈一天,于乔跑哪去了,陈一天也一脸茫然。只知道于乔跟那孩子一起跑出去玩了。
陈奶奶说等雨停了,下午可以上山拣蘑菇了,可是于乔没回来,只好再等等。
于乔正和她的新朋友抓鱼。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可是已经成了朋友。于乔听亲戚喊男孩小石头,小石头带头着她,顺着一条小河岔往下游走,走到小河与大河交汇入,小河的水,在即将汇入大河时干涸了。眼前出现一大片鹅卵石铺成的河床。
河床形成高低起伏的小丘陵,低洼的地方形成水坑,远处的大河缓慢流淌,发出低沉的声音,安静的时候才听得见,小石头一跟她说话,她就听不见河水声了。
俩人在水洼里抓鱼。
小河的水来自山上,是地下水,手伸进去挺凉。但是两个水洼里确实有鱼,一寸长到三寸长不等,全是黑色的脊背,成群结队地闲散畅游。
小石头见怪不怪,但是于乔有点兴奋。
她在江苏见到的水,除了望不到对岸的长江,就是湖或者沼泽,真正流动的小溪,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溪水清澈,奔流灵动,河里的石头、新鲜的落叶,隔着水流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水,也从来没见过这种鱼。
于乔的兴奋点在小石头看来不值一提。他让于乔退后几步,站到水洼两米开外,四处撒摸,看到一块人头大小的青石,弯腰搬起来,朝水洼边缘的一块石头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