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181)

作者:吓我一跳

李清一勉强认出一两种,蹲下摘了,追上爸爸:“这是不是曲麻菜?”

李爸边走边答:“这么小,你挖它干什么。快了,再过两周就能上桌吃了。”

这条小路通往山坳深处,放眼望去,山坳的背阴处还有积雪,除此之外,视野里全是高低树丛和枯草,视线可以透过去,看到树下几个坟头。

别小看北方的植被,冬夏呈现截然不同的景致。待叶子们长出来,整个山被泼上密不透风的厚厚的绿色,绵延的山脉就成了人迹罕至的神秘世界,的当地人叫“封山”。

父女二人走到小路尽头,跨过百十根田垄,走到田边一小片坟茔。坟茔紧挨着农田,身后是更高大茂密的树林,树林里有几丛野杜鹃,扎根在积雪里,有几朵急不可耐地展开花瓣。

“爸,您说多奇怪,春天总是野菜先长出来!”

“傻孩子,不是野菜先长出来,是以前缺衣少穿的,先长出来啥,当地人就吃啥。”

“啊!对噢!姜还是老的辣。”

坟茔呈金字塔形排布,最远最高处是祖坟,是李清一爷爷的爷爷,祖宗头朝山仰卧,脚下一排是他的儿子们,长子在中间左侧,次子在中间右侧,三子在长子左侧……依次排列。

按照男左女右习俗,各自配偶睡在男性左侧。

李清一的母亲,在这个金字塔范围之外,三角形左下角还更远一点。

李爸说,这也是规矩。因车祸、重病去世的人,照例不能埋进祖坟里,只能在边缘暂时安葬。

“等将来我死了,再把你妈的坟移过来,跟我埋在一起。”李爸指了指金字塔底部大致位置。

李清一每次来上坟,都不免因母亲那个孤零零的坟头而难过。女性在原生家庭无论幸与不幸,一旦嫁入夫家,便逐渐失去对自己人生的主宰权。

为小家庭劳作、生育,死也要埋进异姓人的坟墓,如果英年早逝,就连入土为安的权利也要打折扣,就好像没能活得长久,没能继续为家庭付出,是自己的失职和错误。

被排斥在祖坟之外,惶惶然成为白骨。

李清一的妈妈并非“觉醒的一代”,也没读过许多书,可以说,她并没有丝毫女权意识,出了手术室就呵斥女儿回校读书,如今长眠一隅,想必也没有异议和委屈。

相比其他坟茔,妈妈的坟头土堆更小,可周围的杂草却长得更加茂盛。

大概不久前有本家来上过坟,妈妈的坟前也有一枝褪了色的塑料花。

李爸在履行上坟的仪式,到坟区边缘的土地庙进香、烧三张纸,再到祖坟进香,脚步不停,口中念念有词。

李清一呆立母亲坟前,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

待李爸答对完一概神明仙祖,走回妻子坟前时,突然停止念叨,只弯腰抖散土黄色的纸。

“你往后点。”

李清一依言退后几步,李爸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把要烧的纸放在中间:“我跟闺女来看看你。”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他把纸点燃,用木棍按住,防止被风吹跑。

待纸燃烧将尽时,李爸说:“李清一长大了,不用我操心了,你也别操心。咱们都好好的。”

李清一什么都没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给你妈磕三个头。”

每一次,李清一站在母亲坟前,胸口都堵着一堆话,对着一抔黄土她实在张不开口。导致这几年来,梦到过母亲几次,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辞不达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醒来。

父女二人用木棍细细搅动纸灰,待火星熄灭,李爸说:“走吧。”

李清一说:“爸,你先往下走,我想再呆一会儿……”

李爸转身:“……那你快点啊,追不上我可别哭。”

“放心吧,我还赶不上你个心脏不好的。”

牵强的绿意在连绵的枯黄里还没有发言权。山风摇动树梢,群山发出海浪般宏阔声响。

李清一面前只有一座小小坟茔,长眠于此的人,再无温度,也没有喜怒可对人言。

李清一说:“妈,我这几年一直后悔。”

说完这句,她就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你让我来到人世,我却没有陪你到生命的最后。我越来越发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除了过日子,你还有什么梦想?除了这个家,你还爱什么、恨什么。”

李清一绕过地上的纸灰,蹲在坟门,用手抚着码放并不整齐的石头:“你还有什么遗憾?”她用手轻轻抚摸,像是安抚。

“我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再也吃不到你做的菜了。你丢下我了。”

山风拂动树梢。

李清一用两个手背擦眼泪,这动作像个五岁的孩子。

待她起身准备走时,发现杨劲站在她身后,穿了一件黑色风衣。

“怎么找这儿来了?”刚刚失控地哭过,她眼睛肿得厉害。

“车停在路边,刚把钥匙给了叔叔,你去找他吧。”

“那你呢?”

“你先走,我也要拜一拜。”

李清一突然惶惑不安,仿佛杨劲要跟素未谋面的母亲爆什么秘密。她本能看了一眼母亲的坟,走出几步又回头看。

杨劲一袭黑衣,局促地站在荒郊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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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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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一秒入夏, 其实也才五月, 街上已经有人穿上长裙、短裤,三里屯的街拍更是极尽节约布料。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李清一离职期间, 那次他把她送上火车, 跟她说最近有几件棘手的事,周末不能去北京,忙过了这一阵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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