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114)
他早不在群里,也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
一个党.员干部,一个公职人员,工作时间挥斥方遒,下班时间挥汗如雨, 也不顾什么外场爆晒、跟秃顶大爷抢球、被初中生群嘲、吃街边烤香肠的种种“不体面”, 偶尔也放下身段, 跟女生们逗几句闷子。
几次下来,连芸芸都看不下去了, 在女群说, 他大舅最近性情大变,是不是家财散尽,被贬为庶民了?
李清一咬紧牙关, 一次也没露面。
连女群里聊到杨劲, 她都直接锁屏,确保自己绝不受到半点牵连。
赶上一个七夕,群里单身的多, 自然又要凑在一起。
杨劲已经知道,他再积极混群,也不可能见到李清一。而且, 见面如何自处,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也毫无想法,可以想像到的,尽是尴尬。
七夕这天,球队里有人再约他,他就推了。
他又不是没事可做,他不去篮球场,还可以去健身房。
健身教练还是好约的,白发教练与他在器械区折腾近两个小时,杨劲仍觉得不过瘾,总是感觉骨节僵着,大脑和肌肉都被拘着,不爽利,一时兴起,决定与教练去吃顿宵夜。
吃顿宵夜本不要紧,半夜,熟睡的李清一被电话吵醒。
李清一挣扎着拿起手机时,那串数字正在亮着。李清一按了音量键,手机暂时静音,被扣在床上。估摸着该自动挂断时,她拿起手机,发现未接来电已经有6个,均来自同一个号码。
没等她将手机调成静音,电话又响起来,还是他。
她想起自己亲口承诺要接他的电话。
深度睡眠被打扰,李清一没一丁点脾气,只想着该怎么应付这通电话。
夜风习习,杨劲却口齿混沌。
教练无奈地跟在后面,二人喝到餐厅打烊,老板见他俩不停点酒,看在钱的份上,才留他们过了十二点,眼看二人没有收场的意思,又翻脸把他们赶出来。
电话接通,李清一没说话,杨劲也没说话。
杨劲没说话,是因为习惯了待机音,突然规律的待机音没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李清一接了电话。
李清一听得出,他在走路。过了一会儿,李清一才冷冷地说:“说话。”没什么好气。
杨劲突然停下来,两手捂紧电话:“喂?喂?李清一?”
李清一:“我让你说话。”
“嗯!够意思,你接了,够意思~”听声音是喝了很多。
“杨劲,你有什么事,非要这时候打电话。”李清一毫不客气。
杨劲突然站住:“你在哪?我去找你。”依旧是二人相处时,他惯用的语气。
李清一想起温泉的那次见面,心中荒芜一片,又觉出几分好笑。她决定掐断电话。
“别挂!李清一!清一!你他妈的……”
李清一想起,在温泉酒店,他发来信息说:“我不怕远,你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找你。”
又想起他说:“我只对她动过心思,当年想得很远,想到结婚那种。”
他说:“他爸是J市市长。”
他说:“我要去找她。”
李清一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把手机放在床上,按了免提。
杨劲说:“我在哪?”又对旁边的教练说:“你告诉我,我在哪?”
又对着电话说:“你等着我,我去找你。”
教练提着他的健身包,不时伸出手,扶他一下,他又抗拒地甩开,歪歪扭扭地前进几步。
李清一问:“你旁边有人吧?”
杨劲问:“都说我是江湖骗子!”
李清一说:“你把电话给旁边的人。”
杨劲问:“你一早就认出来,我是个江湖骗子,对不对?”
李清一说:“你挂断吧,我要睡了。”
杨劲说:“连小灰灰都说,我跟杨国强是一类人。连他都这么说——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你把话说清楚!你在哪,你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清楚!”
李清一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
教练当晚被灌了一肚子酒,还有油脂、人工调味剂、碳水化合物等多种破坏肌肉形状的东西,最后被店家赶出来,无奈地跟在杨劲身后,看他甩酒疯,自己还要呛冷风。
但是,但一点都不怜悯杨劲。
眼看他嚣张地自说自话,突然摘下手机,惊讶地盯着黑下去的屏幕,重新拨号,契而不舍,一遍又一遍……教练隐隐浮起一丝快感,他对此刻虐到杨劲的人有一点点印象,想必是那个杨劲带去健身房的小姑娘。
表面上看,那姑娘完全不是杨劲的对手,涉世不深又无欲无求,手上也没什么致命的牌。
以他对杨劲的了解,自然是不看好。
可是鬼畜如杨局长,今天竟然撒泼打滚,像个杀马特少年,就有点不合逻辑。
二人刚好路过一家大超市。这里白日门庭若市,为了防止有人将超市手推车带走,门前广场围了一圈半米高的柱子,里面摆了几张塑料桌椅,白日撑起的遮阳伞,此刻也收了起来,有的没被束好,伞布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杨劲趔趄着拉过一把塑料椅子,就近坐下,把手机放在塑料桌上,警觉地盯着拨号中的屏幕。每每自动挂断,他再狠戳屏幕,重新拨号。
教练无奈地坐他对面,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帮他按灭手机:“动真格的了?”
杨劲委顿地窝在塑料椅子里,他醉得难受。
教练也没心疼他:“真羡慕你,都这岁数了,还伤筋动骨的。”
杨劲歪着头,半闭眼:“羡慕个屁,人生如戏,认真了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