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们(71)
“这是你的琴,我摸得出来。”
“嗯。”
“保养得太差了。”
“是的。”
“上个星期我帮智先生校琴,他那架全手工的施坦威真是太完美了。”
“……”
“我一直都说,工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
“嗯。”
这些怪癖让罗宋宋看起来十分矛盾而神秘。她在骨德弹了一个多星期,就有人来挖角,但无论条件多好她也不为之所动——种种迹象显示,她之所以留在骨德,就是因为这架曾经属于她的珠江。
神秘会让一个女人变美,加上娴熟的琴技,孤僻的性格,罗宋宋外貌上的缺憾也不再那么突出。浓密的鬈发,容长的脸蛋,光洁的前额,她一直都是长得挺有特点。
“罗宋宋,有客人想听《恰空》。”
她接过侍应生手中的点歌单,匆匆地看了一眼。这个角落光线很弱,字迹看不太清楚。
已经快到十点,又不是周末,客人也疏疏落落只有几桌,快要下班了,这是最后一首歌。
“嗯。”
按要求她穿的是裙子,加一双坡跟皮鞋。从脖颈到肩骨,从背脊到腰际,从小腿到脚踝,每一处的曲线柔和而流畅,一如她的琴声。有人点过致爱丽丝,有人点过弄臣,但是从来没有人点过这首恰空。一曲终了,她听见从某个角落传来了掌声,断断续续,教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侍应生再过来时,神色暧昧地将一个黑丝绒的匣子放在琴上。
“客人说,这是恰空的价值。”
“不要。”
罗宋宋合上琴盖,把琴谱收进包里,准备去拿外套回家。
“罗宋宋,你不看一眼吗?那位客人很面熟啊。在哪里见过呢……电视?海报?”
呼啦啦店员们围了上来。这种仅在电视里出现过的情节,焉有不好奇之理?
“不要白不要啊,罗宋宋!至少打开看一眼么!”
“是嘛,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嘛,会不会是三克拉的钻戒?”
“哇,那就卖掉分小费呀!分完小费辞职回家炒股呀!”
有人扬扬手里的对讲机。
“迎宾坚守在岗位上,等待我们的现场转播啊。只有你,才有打开这个盒子的权利嘛。”
罗宋宋只好把盒子打开,她的手有点抖;看的不太清楚,大家又把她簇向光线较强的地方。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一对镶满碎钻的金丝珐琅青蛙耳环静静地伏在天鹅绒垫子上,仿佛刚刚跳上荷叶,脚爪上还溅着一滴墨绿色的湖水。
半晌,有人呻吟了一声:“救命啊,我有密集物体恐惧症。”
“装吧你,密集的钻石也恐惧。”
“不要盯着这么多的钻石看,心会瞎掉的……”
“我算算,一共几克拉?”
“是不是真的?好大两坨祖母绿……”
“卖掉换钱啊!”
“傻,这种东西有价无市。”
“我知道了,是快乐王子送来的。罗宋宋,你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真是千金难买你一笑啊。”
罗宋宋也瞥了一眼耳环,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很严肃地说:“我卖艺不卖笑的。”
大家都笑了。玩笑开够了,这么贵重的珠宝当然要还给客人。方才把它端过来的侍应生,又重新把匣子放进托盘,像杂耍似的高高举起,优雅地一躬身,拖长了声音:“上菜!来,大家让让……”
“不要这么快下结论,罗宋宋。”
一个充满嘲讽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多久了,一身简单大方的白裙,缀了些蕾丝边;腰间系着墨绿色宽皱褶腰带,半件首饰也没有戴。
聂今这么时尚的女孩子,竟然会穿一件式样落后了十年的小礼服配一条最潮的腰带,不是不古怪的。她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装束并不得体,所以不是常见的那种充满自信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讽刺,不屑,愤恨,鄙夷,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自怜。
“这是智晓亮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你……要领情。”
叫她说这番话简直好像扼着她的咽喉一样痛苦。
她身边那个眼角下垂的男人是如此的优雅,带着一种冰天雪地而来的沉静气息。只有在最冷的西伯利亚历练过的人,才会像他这样内敛而清冽。
“罗宋宋。看在我们十几年交情的份上。戴上它,一只就行。哪怕一秒钟。”
在聂今充满敌意的目光中,罗宋宋颤巍巍地去拿耳环,右手抖得吓人。
有人生气地哼了一声。
“宋宋,要不要打电话叫你男朋友过来……”
“没有那种必要。”智晓亮很温和地摇摇头,“我看起来像坏人么?”
“也不见得是好人。”那人脑子灵活,立刻回敬了一句。
这句话让聂今很愤怒,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梭巡,想找到挑衅者。
“我没有要做好人的意愿。”智晓亮傲慢而从容地说,“人性并不能靠好与坏来划分。”
从垫子上摘下耳环就很费劲。
罗宋宋的右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不是捏不住耳垂,就是对不准耳洞。她换了几次手,一股寒气直冲上头顶——耳环竟从她指间滑落了。
她想她真的完了。
有几桌的客人已经不耐烦地催起侍应生来服务。聂今从地上捡起耳环——耳环和她的腰带配得天衣无缝。她似乎对这只耳环极为迷恋,当智晓亮从她的手中拿走时,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它。
“这就是你在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透支体力的恶果。”智晓亮安慰着罗宋宋的惊惶和不安,“周五下午,我带你去看全格陵最好的诊断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