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们(61)
莫清芬曾经送给外孙女一架珠江,这在当时已经属于是高级钢琴了;但是在罗宋宋高考前,罗清平不顾女儿的哭求,将钢琴卖掉——那架老朋友不知道现在是在高堂上重新焕发光彩,抑或是在时间的年轮中蒙灰?
双耳琴行的前面停着一台本田,罗宋宋一时没认出那是谁的车,聂今已经从琴行中快步走了出来。
“罗宋宋。”
第二十四章
“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聂今浅浅一笑。她今天穿了件玉色的蝴蝶袖衬衫,露出半截手臂,腕上戴着一只老坑冰种的玉镯,腰间系根黑色的细皮带,显得干练而自信。
她总是知道恰如其分地打扮自己,既不低调,也没有侵略性。在她眼中,罗宋宋实在不是一个会展现出自己优势的女人;还是套着聚会时的那件杏色外套,穿一条看不出腿部线条的牛仔裤,裤脚下露出一双早已老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运动鞋;头发乱蓬蓬的,唯一有点味道的沛纳海也从她腕上消失了。
虽然聂今心中叹惜,但眼神却还是笑着的,将已经拿出来的车钥匙放回手袋中,又挽了罗宋宋的胳膊:“相请不如偶遇,你不爱别人请你吃饭,喝个咖啡怎么样?”
罗宋宋每次见到聂今,总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两个正当青春的女孩子,一个明艳照人,大方得体;一个蓬头垢面,畏畏缩缩,即使别人不拿她们来做比较,她们自己心里总难免会互相较量一下。更何况是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的罗宋宋,已经将个人的精神建设放到了首位。
“心领了,你有事,就先走吧。我……”
聂今一摊手:“就是因为我任劳任怨,所以导致他们现在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找我,烦都烦死了。我今天下午就想在骨德坐一会,静静地喝一杯咖啡。他们来电话,我就说在陪客户。宋宋,你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这番话说的得体之外又不失亲热,竟让罗宋宋没法拒绝,她心里本来是有点排斥聂今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但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和揣摩,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好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骨德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原本属于格陵市的一家德资企业,管理层的费舍尔先生和一般的德国人一样,下了班喜欢喝两杯家乡的啤酒,抽一盒家乡的烟叶,吃两根家乡的香肠;他思乡情切,索性在离公司不远的伯牙路上开了一家充满德国情调的咖啡厅,贩卖点啤酒,熏肉和腊肠,吸引了不少客人;后来格陵政坛发生重大变动,许多招商引资的政策朝令夕改,这让严谨的费舍尔先生觉得和中国人打交道很吃力,就转让了咖啡厅,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回德国老家去了。骨德数易其主,很有几个也是洋佬,均加入了自己国家的文化进去——现在的骨德融合了多国,多宗教文化,如果费舍尔先生重回格陵,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罗宋宋和聂今就这样坐在一家德国啤酒馆里,踏着波斯的地毯,闻着印度的熏香,喝着中国的花茶——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格陵是由能源起家的新兴城市,其后又带动了各项工业建设的快速发展,经济虽然发达,但文化底蕴不足。即使有神农大道,伯牙路这样古色古香的街道名称,又大肆兴建博物馆,艺术馆,大剧院等文化建筑,也不能伪造一座城的历史,在这一点上,她是远不如西安,洛阳等古城的。
她们先是闲聊着家常,譬如骨德的装潢,花茶的味道;这其间聂今已经接了数个电话,后来索性把手机关了,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陷入柔软的靠背中。
“也许是急事。”
“我只希望智晓亮别这时候找我。”聂今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罗宋宋,“因为我只想接他的电话。”
罗宋宋心头一阵狂跳;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穿着校服,抱着琴谱,蹦蹦跳跳得如同一只小鹿的聂今;她其实不是很了解智晓亮的前女友,只是觉得她美得很干净利落,又经营着格陵数一数二的琴行,足以和现在的钢琴家相配。
但看聂今的神情,又好像是一种胜于爱情的更坦荡的情感。这样,叫罗宋宋又有点看不透了。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这茶叫玉美人,喝在嘴里,有一丝丝清香,好像并不比白开水强,但回味时又甘甜得很特别;这特别的茶韵触动了罗宋宋心底的一点点初生的情愫。
有些人也是这样,在你身边的时候,好像可有可无;但是回头想想,他才是最重要的。
“格陵乐务的面试结果已经作废,你有什么打算?”聂今突然问她,“还要继续参加吗?”
“看情况吧。”
“怎么讲?其实你面试笔试成绩都是第一名,再考一次把握也很大。”
罗宋宋瞧着一点烛光舔着花茶壶底,澄绿茶色,似沸未沸。
“做了乐务,就只能看着别人弹琴了。”
她像是说给聂今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聂今不免有些动容。她不知道为什么罗宋宋不弹琴了,因为智晓亮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听罗宋宋的语气,白放的那句“最热爱钢琴的是罗宋宋”所言非虚。
“既然你想弹琴……我上次和你提过,请你做双耳琴行的老师,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不行。”一般人这时候至少也会感谢一下,但罗宋宋很干脆就拒绝了,速度之快,不亚于当年拒绝许达。而聂今的求贤和许达的求爱,也确实都有些不纯粹的成分。
聂今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玉镯。罗宋宋这样怕麻烦,又怕交际的人,是很难笼络的。这种人往往坐拥宝山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