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64)

作者:金陵雪

“我……”

“你什么也不用说。”雷再晖望向窗外,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我已经听够了安慰,陪我坐一会儿。”

钟有初沉默枯坐,脸上过敏的那块皮肤似乎抽搐了一下。

“你听到了很多安慰的话吗?”她低沉开腔,“我妈……她是跳楼自杀,可没有人来安慰过我,所以我也不会安慰人。我妈刚死的时候,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我就会想,她们的妈妈都在家里为她们做饭洗衫,听她们讲心事,而我呢?和她们永远也不会一样了。即使到了现在,我走在街上,看见那些和我一样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还是会想,她们的妈妈都在家里为她们做饭洗衫,强迫她们相亲结婚,而我呢?和她们依然是不一样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走在街上,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不一样的,永远都不一样。”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在抖。桌上的茶冷了。雷再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一对异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有初,不一样也没什么关系。”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宽容。

“好,不一样也没什么关系。”

雷暖容不爱在医院醒来,更别提今天这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天气。

现代医院已经没有来苏水的味道,可是压抑气氛有增无减。过去,雷暖容上班总要经过医院,看到的都是别人的痛苦,现在这痛苦一下子劈中了一帆风顺的自己,让她实在难以承受,哪怕住着单人病房,和外界的呼痛哀号完全隔离,也不能承受。

“暖容,在你爸面前多笑笑。”艾玉棠替她整理衣服,小声哀求女儿。

“我笑不出来。”雷暖容板着脸,快速地回答,“妈,你笑得出来吗?你不是也一天到晚哭丧着脸,别要求我。哥呢?哥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你忘了?他是去帮你买东西。”

“那也不需要这么久。”

艾玉棠叹了口气:“可能路上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吧,天气不好。”

“天气好不好和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天上又没有下刀子。”

“暖容,你要讲讲道理……”

正说着,屈思危带来的工程师小利敲门进来,轻轻将早餐放下。艾玉棠连忙招呼女儿吃饭。

“妈,你看她什么态度!板着脸——以前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小角色来做!”雷暖容恨恨地看着利永贞退出房去,“巴不得她也生癌!”

艾玉棠轻斥:“雷暖容!别吵醒你爸。”

“我不吃,我去电梯口等哥哥。”

女儿雷暖容的冷漠、任性、刁钻、荒诞,艾玉棠已经习以为常。从雷再晖被迫离家那一日起,作为雷家掌上明珠的雷暖容就知道,并不需付出什么代价,便能让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运作。现在她已经是脱缰野马,不顾一切,恣意践踏所有,只为扩张疆土,占领目的地。

一直等到十点半,饥肠辘辘的雷暖容才在电梯口等到了哥哥——和他身后一位穿着墨绿色大衣的女孩子。

“哥!”

若凭艾玉棠的眼光,那个女孩子生得很好,白白净净,窈窕美丽,额高颈长,双颊有肉,有福相。可是在雷暖容眼中,却觉得她苍白瘦弱,头大颈细,笑容虚伪,面目可憎。

雷再晖亦觉奇怪:“你怎么站在这里?”

“哥,她是谁?”雷暖容劈头发难,“爸爸现在还很虚弱,你不该随便带人来探他!”

头一个遇到的病人家属已经气势汹汹,那女孩子脚步便有些迟滞。雷再晖知道雷暖容性格乖戾,也不和她废话,当即将药妆塞过去,挽起钟有初的手向前走:“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他俩执手的那一瞬间,雷暖容看见女孩子的左手上套着一只簇新的梨形钻戒——顿时脸色青白,大踏步跟上他们。

行走间,她紧紧盯着前方那一点明锐,直到走进病房,那枚钻戒的模样已经深深烙入她的心底。雷志恒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听妻子念一篇《人民日报》的社论。

“爸,看谁来看您。”

饶是钟有初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乍一和病榻上形容枯槁的老人打上照面,背上还是立刻升起一股寒气。

死亡有其独特的气场,感受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雷志恒瘦且浮肿,面上不正常的绯红疹子,是低烧所致。

他“哦”了一声。艾玉棠不知道钟有初是什么来历,但见她气质沉稳,与雷再晖契合,心里已觉奇怪,合起报纸起身迎客:“请坐!暖容——削个水果给客人。”

雷暖容铁青着脸,大力塞了根香蕉在她手中:“吃吧,别客气。”

钟有初说声谢谢,在艾玉棠的位置坐下:“雷伯伯,我来看您。”

面庞如玉,温言软语,她浑身源源不断地涌出生机。雷志恒突然来了精神:“你是……难得,难得。”

雷暖容感到一阵莫名急躁,低声问:“妈,这人你认识吗?你看她戴了钻戒来对我示威。”

艾玉棠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和儿子:“老雷,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有痰卡喉,他说话已经极度吃力,但精神并没有塌下去:“她是钟晴。”

艾玉棠也似长长出了一口气:“是你呀,钟小姐!”但口气并不如丈夫那般雀跃。

“请叫我有初,这是我的本名。”

他断断续续报出几个她曾扮演过的角色名字,又将骨瘦如柴的手强伸出来,钟有初赶紧握住:“再晖说,他全家人都很喜欢看钟晴演的戏,我本来还不相信,以为他是哄我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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