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意绵绵(网络版)(36)
“你老公怎么舍得打你?疼都来不及。”
她一缩,默默躲到蒸汽里去安慰自己:给陌生人这样骚扰,远好过被罗清平压在身下。
“莫撩她。你真是高中毕业?斯斯文文,倒像大家闺秀。”
“哈哈哈,笑死人了。”
去他妈的大家闺秀,现在都是江湖儿女。五一她轮休一天,又打听到罗清平和宋玲两个实验室联袂去了张家界双飞七日游,正好抽空回姬水外婆家打扫整理一下。
她骑车经过老年大学的门口,停了下来,一只脚撑在地上,奋力扭过车龙头,朝向墙报栏。
墙报栏里的报纸正被换下,娱乐版里写着蜚声北欧的女钢琴家朱行素载誉归国,将和智晓亮同台献艺。
她架好自行车,从纸袋里拿出包子来啃,又摘了帽子来扇风。
这两个月来,她和智晓亮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有他在这里,原本变得陌生的格陵也不可怕了。
覆盖整版的大型照片将他拍的失了真;条纹西装,耷拉眼皮,还有漆黑茂密的头发,笑得眼角根根皱纹分明;他身边的女钢琴家朱行素也是格陵人,实际年龄是个谜,看上去是四十出头的样子,长得不算美,一双细长的眼睛,鼻子过于突兀,有些西洋人的模样。
她是浪漫派钢琴手,生活却近似修道般严苛,不像智晓亮那样绯闻不断,她身边从未出现过堪与她相匹配的男人——若她只是个普通女人,要遭受多少非议。
罗宋宋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篇报道看完了。然后又从头看一遍。然后又从头看一遍。
智晓亮,智晓亮,智晓亮,只要念着这个咒语就让人勇气大增。
墙报栏的玻璃反映出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想来也是被这篇报道所吸引;那人走到她身后停下,罗宋宋已经凭着轮廓认出他来。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罗宋宋血冲上脑,回过头去,孟觉的目光却越过了她的头顶,全副心思都被同一则新闻所吸引。
孟觉看完了新闻,才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罗宋宋。他一时之间还没能回过神来。
“罗宋宋?”
那熟悉的声音轻渺得没有灵魂。
罗圈圈,罗圈圈,他一向声音含笑,每个音符活蹦乱跳地朝罗宋宋跑来,迫得她透不过气;现在却疏远得好像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现在的罗宋宋对他来说,还不如报纸上的朱行素来得亲切。
从八岁开始他就没有这样正经叫过她。他似乎也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
“吃……吃了吗?”罗宋宋带点讨好地说。
“什么?”
正如他对智晓亮说的那样,除了罗宋宋和朱行素,他可以讨论所有的女人;现在,这两个女人又同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你要吃包子吗?”
孟觉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旅游大巴。
“……孟觉!别生我的气!”
罗宋宋慌神,跟着上车。
“孟觉,我错了。”
第十二章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醒目如孟觉,头一趟就到了姬水来找。罗宋宋的外婆莫清芬住在姬水镇鲤鱼街特一号,高门大户,鼎盛时门口有警卫连二十四小时走来走去,镇上的小孩都只敢远远地玩耍嬉闹,眼巴巴地看着孟觉和罗宋宋在大门口站着吃雪糕,流着口水暗暗揣摩那和冰棍有什么区别。
莫清芬是旧时大家闺秀,教会女中出身,一口纯正英伦腔,脸蛋和罗宋宋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狭长而瘦削,眉目有神,多一股冷冽之气。她家常穿硬领旗袍或者对襟大褂,扣眼上别两支玉兰花,坐在踏板钢琴前,腰身绷直,弹一首基督颂歌——她本身其实毫无信仰。
老人家孤独得久了,总想亲近小孩子,时不时就接罗宋宋来玩,孟觉可以和她做四手联弹,也欢迎;可是小孩子嬉闹起来,又觉得烦躁。
“你们两个出去玩,别来贴近我,热得很。”
她一戴上夹鼻眼镜,就代表着她要从那一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橱里抽出一本发着霉味的线装书来研读,需要绝对安静。孟觉向来讨长辈喜欢,莫清芬从缀满珍珠的钱夹里拿出零花钱递到他手里。
“乖,拿去。”
他们拿了钱就去买褚记的鸡汁大包,两人一路吃一路滴汁,胸襟上一片油渍,后来孟觉又发明了一种吃法,先把煎皮一点点撕下来吃落肚,再一口气吸干汤汁,烫得跳脚。
“好吃!”
孟觉含着银汤匙出生,什么没吃过,偏偏好这一口;后来罗宋宋受伤,每个周末到姬水的理疗院做理疗,宋玲陪着来过一次,大骂罗宋宋不给她省心,眼中满是嫌恶,再也不肯陪同;那时是高考关键时期,孟明丰将孟觉管得极紧,专门请了四个家教来钉牢,孟觉号称压力太大扛不住,每个星期都要专车送往姬水散心兼吃包子,顺道捎上罗宋宋。罗宋宋做理疗,他就在一旁打电动。
理疗的效果很不理想。孟觉把魂斗罗打穿了三次,罗宋宋还不能达到过去握力的一半,用进废退,她的神经开始萎缩;医生多次找罗清平和宋玲谈,他们却只会做鸵鸟;莫清芬想带罗宋宋去北戴河休养,这一对鸵鸟因为觉得丢脸而执意不肯,莫清芬一辈子优雅端庄,内敛严谨,也不由得在数次争取无效后撕破面皮。
“这个孩子就是被你们给毁了!毁了!毁了!”
她一连说了三次,一声高过一声。
宋玲抓起茶几上的翡翠镇纸狠狠地摔个粉碎。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控制狂!”
这样一代不如一代。读圣贤书,住黄金屋,虽颜如玉,却发臭发朽。